第4章

醫生給軟軟做了全面的檢查，確認沒問題後，沈詞安才帶著軟軟回了家。

一路上，沈詞安一句話都沒說。

到了家，沈詞安把軟軟抱坐在了沙發上。

他蹲在軟軟的面前，臉上滿是痛色。

「軟軟。」

「為什麼不和爸爸說呢。」

沙發上，沈詞安的父母冷著臉。

軟軟在他們的中間，臉上的淚痕被擦了去，表情很是堅定。

「爸爸。」

「軟軟不想住在這裡了。」

「軟軟知道很多小朋友可以住在學校，軟軟也想。」

我看著軟軟，心裡五味雜陳。

軟軟怎麼會不想告訴沈詞安呢。

可軟軟真的被沈詞安忽略過太多次了。

幼兒園放假那天，沒人來接軟軟。

吃飯時，她含含糊糊問了老師一個問題，為什麼很多小朋友可以不回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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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她隻是好奇。

卻沒想到我的軟軟有這麼大的勇氣，也有自己的主意。

沈詞安的瞳孔震了又震，眼底濃濃的情緒讓我讀不懂也看不清。

他動了動唇，半天才問出一句，「軟軟是不喜歡爸爸了嗎。」

21

安茉進門時，沈詞安和自己的父母僵持不下。

軟軟往沈詞安母親的懷裡湊了湊，輕輕喊了句，「奶奶。」

看到安茉，軟軟的耳朵被沈詞安的母親捂了起來。

安茉很狼狽。

她的婚紗還穿在身上，裙擺髒了一片又一片。

她死死捏著拳頭瞪著沈詞安。

「沈詞安，你有沒有心啊。」

「阮棠還沒死時你就和我滾在一起，你說你不愛她，是你爸媽逼著你娶她的。」

「怕人說闲話，你就在阮棠要死了的時候跑回去裝出一副深情老公的樣子。」

「現在我們都要結婚了，你又開始裝出一副好爸爸的樣子。」

「我就是不喜歡沈阮怎麼了，她又不是我的孩子！」

「我的第一個孩子是你親自帶著我去醫院打掉的，你忘了嗎！」

安茉不管不顧地說了很多很多。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沈詞安的眉毛更皺一分。

直到安茉說起那個孩子。

我終於才發現，我沒有安茉了解沈詞安。

也終於被點醒。

沈詞安做的那些好像都是在為自己包裝人設。

他可以出軌，但不可以有私生子。

他可以再婚，但要一個合理的理由。

就連婚禮，他都要軟軟成為他包裝自己的一枚棋子，讓所有人以為這一切全是天意。

「可是你不該傷害軟軟的。」

「軟軟沒有錯。」

沈詞安的聲音有些疲憊。

他才和自己的父母爭論了很久，關於軟軟撫養的問題。

「你不是說不愛阮棠，你這麼寶貝沈阮又是為什麼？」

「沈詞安，你惡不惡心啊。」

22

安茉摔門離開，沈詞安沒有追上去。

他站在客廳裡，整個人的脊背彎了下去。

軟軟跳下了沙發，跑上了二樓自己的臥室。

再下來，懷裡抱著一個厚厚的日記本，和那張照片。

「爸爸，媽媽的日記本。」

「軟軟很多字不認識，但軟軟看到媽媽寫的最後一句話了。」

「媽媽說，她不要你了。」

「所以軟軟也不要了，軟軟自己可以的。」

我震驚地看向軟軟。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她在幼兒園和老師努力學認字時的樣子。

她在紙上歪歪扭扭描畫著，跑到老師面前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拼拼湊湊，她認識了那幾個字。

我不要你了。

沈詞安過了好久才從軟軟的手裡接過日記本。

日記其實我沒有記很久。

從我知道安茉的存在，到我最後住院前。

安茉出現以後，沈詞安變了很多。

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到後來變成了夜不歸宿。

我問他，他就說在公司加班直接就睡下了。

我去過他的公司。

保安說，「沈總下午就出去了。」

後來我就不問他了。

軟軟三歲生日那天，他忘了。

我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被掛斷，軟軟哭鬧著要找爸爸。

那天是我第一次對軟軟發火。

「軟軟要學會自己一個人，爸爸媽媽總有不在的時候。」

三歲的軟軟不懂「不在」兩個字的含義。

她懵懵的點了點頭。

「軟軟聽話。」

「軟軟聽媽媽的話。」

日記寫到最後，其實沒有關於沈詞安的內容了。

大多是記錄軟軟的成長。

沈詞安，我不想要他了。

23

軟軟被沈詞安的父母帶了回去。

她把我給她買的兔子和那張照片裝進了自己的粉色行李箱。

臨走時，沈詞安父母讓他處理好自己和安茉的事情。

娶不娶是他自己的事，軟軟以後就跟著他們過了。

沈詞安抿了抿唇，癱坐在了沙發上。

我和軟軟一起去了沈詞安父母家。

我死後，一直在軟軟的身邊。

我想也是幸運的。

我能陪著軟軟一起長大。

軟軟揪著沈詞安母親的手，瓮聲瓮氣。

「奶奶，媽媽還會回來嗎？」

「媽媽說我要好好學習，等我長大了，就可以找到她了。」

沈詞安母親的手一頓。

她把軟軟摟在懷裡。

「等軟軟長大了，奶奶帶你去見媽媽。」

我很感激。

真的很感激。

至少現在，我的軟軟不是一個人了。

沈詞安的父母和我爸媽都是大學老師。

學術上的交流讓他們惺惺相惜。

我爸媽是在一場車禍中去世的。

那場車禍，沈詞安的父母也在。

他們約好了一起去外地踏青。

意外來的突然，我爸拼了命地轉動著方向盤。

我知道，沈詞安的父母對我和軟軟的好，大多來源於愧疚。

這樣的愧疚，能讓軟軟健康長大就好。

24

沈詞安很多天都沒出現過。

婚禮上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安茉虐待軟軟的事情被有心人放得很大，網暴真的會壓垮一個人。

畫家協會也把她除了名。

單是公關這件事，就足夠讓他應接不暇。

我不知道沈詞安的公司有沒有受到影響，沈詞安的父母沒有提起過。

他們每天按部就班的過著自己的退休生活，也把軟軟照顧的很好。

給軟軟報了鋼琴班, 也買了架新的鋼琴。

軟軟終於被養的胖了些，也高了些。

或許是心裡最後一件擔心的事情終於放下來，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了。

我以為我能陪著軟軟長大，卻陡然發現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再接到沈詞安的消息，是他和安茉也出了車禍。

沈詞安的父母趕去了醫院。

軟軟被送去了鋼琴班。

沈詞安和安茉到底撕破了臉。

車子行駛在盤山公路上，安茉開的車。

她想拉著沈詞安一起死。

大概是在最後一刻想通了。

安茉踩下了剎車，也打了方向盤。

原本應該衝出拉杆墜落的車撞在了山石上。

沈詞安命大，安茉也是。

到最後, 隻有安茉肚子裡的孩子不在了。

沈詞安的父母帶著軟軟去看沈詞安時，我見到了沈詞安。

他瘦了很多，坐在輪椅上。

我打量了一眼他的腿，還在。

我好像理解了那句禍害遺千年。

沈詞安的目光落在軟軟的身上，扯著嘴角笑得難看。

「軟軟，來爸爸這兒讓爸爸看看。」

軟軟沒去。

她扯了扯沈詞安母親的手，「奶奶，我可以去外面的花園裡玩兒嗎？」

25

小孩子是會記事的。

誰對她不好，她真的會記得。

她再也沒有喊過沈詞安一句爸爸, 爺爺奶奶卻喊得很親。

我離開的那天, 是軟軟上小學的第一天。

她穿著校服坐在教室裡，挺直了背。

自我介紹時，她的聲音又響又亮。

「大家好，我叫沈阮。」

「阮是我媽媽的姓, 我很愛我的媽媽。」

「我的小名叫軟軟, 大家可以叫我軟軟哦。」

老師看向軟軟的目光裡透著肯定。

我的軟軟好優秀。

不怯場, 很大方。

放學時，沈詞安的父母已經早早地等在了學校門口。

沈詞安也來了。

他的腿已經恢復好了, 但看上去還是很憔悴。

聽說他一直在用工作麻痺自己, 也重新立了遺囑。

看到自己的爺爺奶奶, 軟軟興奮地朝著他們揮了揮手。

在路過沈詞安時, 腳步一刻都沒有停留。

沈詞安的手尷尬地落在半空中。

直到最後一刻，我好像都沒有理解沈詞安。

那些他給我的承諾，大可不必遵守的。

他又不愛我。

到最後, 我其實也隻是希望他可以對軟軟好一些。

而他明明那麼期待著和安茉重逢, 那麼期待著和安茉破鏡重圓。

為什麼會在最後選擇放棄。

是他說的遺憾嗎。

原來遺憾被填滿, 也會變得廉價。

26

我和軟軟的重逢是在軟軟考上初中之後。

她帶著中學錄取通知書和沈詞安的父母一起來了我的墓碑前。

六年的時間, 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長得越來越像我了。

軟軟好聰明的。

她早就知道我不在了吧。

她買了一捧很好看的百合花束。

「媽媽。」

「我好想你。」

她的小奶音不見了, 聲音又甜又動聽。

我彎著唇，淚水湿了眼眶。

我好想告訴她, 我也很想你的，軟軟。

他們走後，沈詞安也來了。

這六年裡, 沈詞安總是過來看我。

我也羈絆在了這兒。

「安茉善良，一定會是個好媽媽。」

「我她」我的那本日記被他越翻越厚。

日記本後面的空白頁，被他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每次我想要湊上去看一看，都會有風吹過來迷了我的眼。

他說他在拼命賺錢。

他會讓軟軟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永遠活得像個公主一樣。

他好像哭了, 是鱷魚的眼淚吧。

他甚至和我道歉。

「對不起啊，阮棠。」

「我們的女兒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臨走時，他把那本日記燒了。

最後的一絲羈絆也消失了。

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團柔和的光。

我離開前, 遠遠的看了一眼軟軟他們離開的方向。

我的軟軟很好。

她的未來，我不求一路坦蕩無阻。

我求她可以永遠保持對世界的好奇和勇氣，永遠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