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我正色告訴他:「西北和金國的戰事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歸。」

「小姐,你莫要意氣用事,前線的殘酷艱難不是你能想象的。」李副將啞然失笑。

我沒回答,隻讓他取了一碗士兵們喝的水過來。

這水果然有些汙濁,微微泛黃。

我仰頭喝下,一滴不剩,淡淡道:「我聽說,父親治下的軍隊紀律嚴明。既然如此,就不該對我特殊處理。士兵喝什麼,我便喝什麼,吃穿用度一律按照他們。」

「還有,這營帳我不住。」我指著不遠處的女兵帳篷:「我與女兵同住便是。」

李副將愕然看著我,搖了搖頭:「小姐,這不妥當。」

「她們十人共住一間,擁擠得很,何況床板極硬。侯爺交代了要好生照顧你,我怎能如此?」

我抬眼瞥向了他:「既然要好生照顧,便依我的意思吧。」

說完,我要了一套戎裝,抬步就往女兵處去。

走之前,我聽見有人問李副將:「副將,那這新搭的營帳可要拆掉?」

「不必。」李副將篤定道:「給她留著吧。不出三日,她肯定會哭著跑回來的。」

9

我讓李副將失望了。

我並沒有哭著跑回去,反而很快和士兵們打成一片。

晨練時,他瞧見我跟著士兵一同負重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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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我聽見他和人說:「不到一刻鍾,小姐定然會掉隊。」

但他不知道,我爹至今依然保留著負重晨練的習慣,三天兩頭就要拉著我陪他跑上一圈。

我緊跟著隊伍,還有力氣衝他打了個招呼。

李副將頗為尷尬。

射擊場上,我三箭齊發,正中靶心,讓那些斷言我拉不開弓的人徹底緘了口。

我與所有士兵同吃同住,並未有半分不同。

漠北的日頭很烈,沒幾日我就被曬得黝黑發亮。

我聽見士兵們說:「原以為來了個嬌滴滴的妹妹,沒想到倒是個鐵娘子。」

李副將悄悄把特意給我準備的營帳拆了。被我撞見後,他摸著後頸訕訕低下了頭。

沒過兩個月,金人再次來犯。

群情激憤,各個操持武器,就要衝往戰場。

李副將一番部署後,忽然正色問我:「小姐,你能上戰場嗎?」

「能!」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識戰爭的兇殘。

殘陽如血,火焰熾熾,空氣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我在戰場上奪敵人首級,我在軍帳裡認識的兄弟姐妹被人長矛穿心、一箭穿顱,倒在了離我幾步遠的地方。

我身上添了七道傷口,臉上也多了一道劃傷。

但我殺了十五個人。

李副將看著我臉上的傷和殘破的鎧甲,問我:「小姐,知道打仗有多兇殘了嗎?那是會喪命的活。你想回家嗎?」

「我想繼續留下來。」

我爹教我縱馬騎射,教我拿槍用劍,卻從未想過讓我建功立業。

他隻希望我能覓得如意郎君,然後在後宅安安穩穩度日。

所以,明明他的女兒就在眼前,他卻隻想著投資未來女婿、扶持女婿上位。

這是我爹的局限,也是前世我真正的死因。

可女婿哪有女兒可靠?為什麼要把身家性命託付給外人?

我自己就可以樹一番豐功偉業。

我選擇了留在漠北參戰,把我爹氣得不輕。

他連連修書十二封,囑咐李副將切莫讓我上戰場。

李副將看著我,猶豫片刻,提筆寫道:

「侯爺之女固執,末將無法勸阻。不如侯爺親自來拿人?」

可皇上現在壓根不讓我爹到西北,他如何親自拿人?

我爹痛心疾首,終究回復:「逆女蠻橫,隨她去也。切保她一條性命。」

但刀劍無眼,這種事又如何說得準呢?

鐵蹄踏碎骸骨,槍刀破開苦寒。屍骨堆疊成山,化作驛站捷報。

我曾受過重傷,高熱不退,也曾走在下雪的荒丘,身後蜿蜒出一片血跡。

李副將看我的眼神愈發不同,他說虎父無犬女。

我逐漸參與軍中要務,與將軍們一同決策,商議戰略。

將金人打回老巢的那天,我初入軍營認識的兄弟姐妹,已經死傷過半。

活下來的人一邊哭泣,一邊搖旗吶喊,眸中含著熱淚。

可還沒歡喜多久,突然傳來消息。

南方的宣陵王,趁著漠北打仗之時,反了。

軍隊勢如破竹,佔了不少城池,眼看就要攻佔彭城。

朝中無人可用,不得已之下,皇上讓我爹出徵平叛。

宣陵王,就是前世崔頌投靠之人,也正是他,下令殺了姜家三十七人。

我的仇人,登場了。

我快馬加鞭,直奔彭城,與我爹匯合。

在那裡,我遇見了久違的崔頌。

10

聽說,崔頌已經成了皇上面前的紅人。

雖然一開始隻是掌管梨園,但他借機給皇上搜羅了不少面容姣好的年輕伶人,用美色來討聖心。

前世,在姜家的幫助下,崔頌走的是賢臣路子,一路攀爬。

這一次,他成了佞臣,投皇上所好,很得其歡心。

皇上不放心我爹,又知姜家和崔頌有過過節,竟派崔頌來監軍。

看見從漠北趕來的我時,崔頌微微一怔,半晌笑出了聲。

「姜芷汀,你怎麼變成這個鬼樣子了。看你這黝黑發亮的模樣,哪裡像是大家閨秀?」

「嘖嘖,離了我,你怎麼會過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路邊流浪的乞兒呢。」

我涼涼地瞥了他一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還想被打嗎?」

「今時不同往日。」崔頌倒也無懼,指著身後高大壯實的隨從,挑眉笑道:「這可是皇上特意派給我的人。」

「夫君在和不相幹的人說什麼呢?」談話間,碧鈴從後頭繞出,給崔頌披了件袄子:「天寒了,莫要著涼。」

近些年來,崔頌在京中愈發聲名狼藉。饒是他身為皇上心腹,世家也不願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倒是有些小官小吏,想著往上攀爬,便主動巴結崔頌。

可崔頌沒有答應,轉頭就娶了碧鈴。

見我驚訝的模樣,碧鈴扶著滿頭朱釵,捻著華貴袄緞,嬌笑道:「姜姑娘這是什麼表情,很意外嗎?」

「夫君愛慕我,自然願意娶我。」她嘆了口氣,狀似惋惜地道:「我早和姑娘說了,夫君是個佳婿,可姑娘就是不聽。這下好了,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吧。」

「否則姑娘已經和我一樣富貴加身,何必當個兵痞子呢?」

她的語氣溫溫柔柔,可看我時,眼神分明淬了毒。

「把垃圾當成寶貝,你也是個妙人。」說完,我轉身就走。

彭城相見時,我爹老淚縱橫,一邊嫌棄我曬得黑不溜秋,一邊止不住地說想念我。

倒是我娘,始終淡淡的,似乎還在神遊。

我去漠北這麼久,也不見她給我捎來一封書信,或者寄兩件袄子。

還是爹拍了拍娘的肩膀,提醒她:「愣著做什麼,這麼久不見,不抱抱阿芷嗎?」

我娘這才如夢初醒般,不鹹不淡地抱了我一下。

隻一下,便匆匆放手,似乎我是什麼燙手山芋。

我爹看在眼裡,並未言語。

娘是個不愛動彈的人。按理說,我爹出徵,她不會跟隨。

「這次,她非要與我同來。說是平叛兇險,要跟在我身邊她才放心。」

這日夜裡,我看見爹熟睡之後,娘悄悄溜出房門。

那邊廂,碧鈴也趁著夜色從屋中離開。

兩人都很小心,於寂靜無人處相見。

碧鈴撲入我娘的懷裡,央求般說著什麼。

我娘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慈愛神色,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地將她擁入懷中。

見到我時,娘一句話也沒有。可遇見碧鈴,她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過了兩炷香的功夫,她才依依不舍地放碧鈴離開,臨走前還仔細為她系好披風扣帶。

彭城易守難攻,一旦攻下,叛軍將直搗京城。

前世,正是在彭城,崔頌騙我爹喝下迷藥,趁機打開城門,迎宣陵王入城。

這一次,他面上是皇上心腹,私底下依然悄悄和宣陵王聯系。

他想走前世的路子,可爹在我的提醒下,警覺得很,根本不吃任何經過他手的食物。

崔頌倒也不急,笑眯眯地看著我:「姜芷汀,前世你死得太早,沒看見姜家的結局。要不要我和你說說?」

我連一個眼風都沒有給他。

崔頌明知我不好奇,還非要纏上來,慢悠悠地道:「你是不知道,那叫一個慘烈。頭顱滾到一處,一個個都睜著眼睛,鮮血把地磚的縫都給染紅了。」

「姜芷汀,你在做什麼?」我娘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傳來。

她急急將我拉到一邊,惱道:「這是碧鈴的夫君,又不是你的,你纏著人家做什麼?」

她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意圖勾引外男。

我爹就站在邊上,本想開口呵斥她,與我對視一眼後,冷著張臉轉身離開。

近來我爹和宣陵王打了幾仗,宣陵王不敵我爹,退城百裡。

戰士們士氣大振,當晚返回彭城慶祝。

我娘誇贊我爹英武勇猛,突然一反常態,竟然親自洗手做湯羹犒勞我爹。

自我記事起,娘從未下過廚。

今日,她端著三盤菜上來。一盤炒菌菇,一盤煮牛肉,還有一碗蕃茄蛋花湯。

我爹紅著臉高興壞了,夾了一塊肉片,直誇我娘廚藝高超。

期間娘出去淨了個手,回來的時候發現整盤炒菌菇隻剩下兩片菌子。

「娘,這道菜好吃。」我指著那盤炒菌菇。

「是啊,好久沒吃到這麼鮮的了。」我爹笑吟吟地道:「成婚這麼久,你一直說自己不會下廚,我還信以為真。今日才知道,你的廚藝原來這麼好。」

他指著那兩片菌子:「沒好意思吃完,特意留了兩片給你,你也吃。」

我娘卻並不動筷,隻顧著喝湯:「我不太愛吃菌子。」

結果這頓飯後沒多久,我爹隻覺得頭暈目眩,倒在榻上長臥不起。

我回房時腳步虛浮,氣息不穩,軟軟地靠在娘的身上。

她盡量拉開與我的距離,將我扔回房間後,又匆匆合門離開。

我娘走到了城門附近,隱在角落,並未現身。

繁星從浮著雲片的天幕消失,獨留一彎下弦月。後來天邊泛起魚肚白,下弦月也淹沒在從群山朦朧處。

一隻鴿子掠過城樓,並未進城,拐了個彎又飛了出去。

就在這時,我娘從懷中掏出我爹令牌:「侯爺有令,爾等速速打開城門。」

守門將領愕然,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一遍,確確實實是我爹的令牌無疑。

「可侯爺怎麼會讓我們打開城門呢?」有人提出異議:「這不是放敵入城嗎?」

我娘惱了,準備親自開城。可她力氣不夠,隻好回頭冷冷地反問士兵:「不知道我是誰嗎?還不快過來幫忙?」

她手持令牌,以軍令作威脅。士兵無法,終究是幫她開了城門。

城門打開的那一剎,一夜沒有現身的崔頌出現在官道盡頭,身畔是騎著高頭大馬的宣陵王,身後是一眾烏泱泱的叛軍。

我娘就站在城門口,迎接宣陵王和叛軍入城。

11

城樓烏鴉嘶鳴,叛軍蜂擁入城。

入城後,宣陵王端坐馬上,垂首看向我娘和崔頌:「今日不傷一兵一刃便能攻城,多虧了你們。」

崔頌一身錦緞藍袍,笑得溫文爾雅:「能為王爺效犬馬之力,是在下的福氣。」

我娘溫順地道:「還請王爺成事之後,保我富貴榮華。」

宣陵王的目光落在我娘身上,帶了點興味:「永平侯呢?他還沒醒嗎?」

「昨日他和姜芷汀把一整盤炒菌菇都吃了,此刻還在屋中昏睡著呢。」她指著前面禁閉的門扉:「就在裡面呢。」

宣陵王看了崔頌一眼,崔頌會意,立刻讓人去抓我爹。

「王爺,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崔頌忽然道。

宣陵王挑眉:「何事?」

「永平侯之女姜芷汀曾與我有過婚約,可惜她嫌我家道中落,不願意與我成親。此女性子嬌蠻無禮,放出去也是個禍害。不如交給我來調教,我必斷其四肢,折其羽翼,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頌平靜地說著令人心驚肉跳的話,我娘卻一句話都沒有多言。

宣陵王無所謂地道:「那就交給你了,生死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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