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診出喜脈的這天,陪嫁丫鬟爬上了崔頌的床。
崔頌說丫鬟趁他吃醉了酒,扮成我的模樣蓄意引誘。
我便將這丫鬟撵出府去。
七個月後,我臨盆難產,崔頌卻不肯請郎中來,眼睜睜看著我胎死腹中,一屍兩命。
「被你趕出府後,碧鈴受盡欺辱,我找到她時,她已經死在了路邊。」
他捂住我的口鼻,咬牙切齒:「姜芷汀,是你害死了她,你該給她償命!」
那時我才知曉,崔頌早就和我的丫鬟暗生情愫,娶我隻是看中了侯府嫡女這個身份。
我死後,崔頌悲慟大哭,將我的身後事辦得極其哀榮,還發誓永不續弦。
所有人都說他愛慘了我,連我爹也如此以為。
於是,我爹助他平步青雲,讓他官拜尚書。
可他卻私通叛軍,在交戰時大開城門,擁立叛軍首領稱帝。
而後,親手斬殺姜家滿門,刨出我的屍身,將白骨丟給野狗磨牙。
我懷著滿腔恨意,回到了崔頌來侯府提親之日。
1
姜家三十七顆頭顱落地的慘狀猶在眼前,耳畔突然傳來了丫鬟碧鈴的聲音。
「小姐,崔公子高中狀元,今日來府上提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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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條斯理地戴上耳墜,插上發簪,並不答話。
見我不理,碧鈴有些急了,連忙問我:「小姐難道不心悅崔公子嗎?怎麼聽說他來求親,竟這般無動於衷?」
我看著銅鏡裡碧鈴嬌俏的模樣,淡淡問道:「心悅?你倒說說,我為何要心悅他?」
碧鈴的臉上瞬間浮起了紅暈:「崔公子生得極好,品行端方,又有學識,前途無量,是再好不過的佳婿了。」
生怕我不滿意崔頌,她想了想,又繼續勸我:「崔公子雙親亡故,小姐嫁過去沒有婆母約束,日子也能過得松快些。這樣還不好嗎?」
就在這時,小廝來報,說爹喊我去書房談事。
我知道,爹是叫我去相看崔頌。
碧鈴跟我同去。一路上,她都在極力贊美崔頌,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我停住腳步,似笑非笑地睨著碧鈴:「崔公子這般好,要不然你去嫁吧?」
碧鈴愕然,隨即臉上浮現無限喜色,下意識回答:「可……可以嗎?」
2
在書房裡,我見到了崔頌。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袍,長身玉立,含笑朝我作揖:「見過姜姑娘。」
渾身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凝固,我緊緊按住桌角,咬牙忍住將熱茶潑到他臉上的衝動。
崔姜兩家過去交好,曾約定後輩若是一兒一女,便結為親家。
後來我家搬至京城,這些玩笑話便無人再提。
可崔頌上京趕考時,借著舊日的交情在我家小住,還提起當日的約定。
我爹沉吟片刻:「賢侄,我姜家有家規,男丁或女婿,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你能做到嗎?」
崔頌不假思索,立刻回答:「晚輩傾慕姜姑娘已久。若姜姑娘肯下嫁於我,我願一生不納妾。」
我爹的眉目之間頗有動容之色。
可我知道,這些都是崔頌唬人的話。
崔頌喜歡的不是我,是碧鈴。
碧鈴曾是他的貼身侍女,後來崔家家道中落,便發賣了碧鈴。幾經輾轉,碧鈴到了侯府。
前世,碧鈴成日在我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崔頌,還幫我尋來崔頌的詩詞字帖,讓我逐漸接納崔頌,答應了這門婚約。
婚後面上倒也算恩愛,沒多久我就被診出了喜脈。
我想將這個好消息告知崔頌,可推開房門的那一刻,便見他和碧鈴青天白日,顛鸞倒鳳。
崔頌大汗淋漓,碧鈴的赤色鴛鴦兜肚還掛在他的腰間。
見我來了,崔頌恍惚片刻,嚇得從床上跌落,直言自己應酬吃醉了酒,碧鈴扮成我的模樣蓄意引誘。
碧鈴也連連磕頭賠罪:「姑爺確實把我認成了小姐,方才喊的都是小姐的名字。」
「都是我的錯,小姐責罰我吧。」
我冷了崔頌一陣,又將碧鈴趕出了府。
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可誰知,就是這事要了我的性命。
3
我臨盆那日,腹疼難忍,讓崔頌趕緊將我娘備好的接生婆請來。
崔頌卻緊閉門窗,用膠布封住了我的嘴,端坐在我的榻邊。
「姜芷汀,碧鈴死了,你知道嗎?」
他的眉目陰沉,看著被褥上的大片血漬,眸中隱隱有些癲狂:「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將她趕出府去,她怎可能餓死街頭?」
「明明我和碧鈴都很小心,以往那麼多次都沒讓你發現,為什麼偏偏那次被你撞上?」說到激憤處,他面目猙獰地掐我的脖子。
「為什麼你要診出喜脈?我就應該給你用麝香,讓你絕子!」
我被他掐得面色漲紅,和腹中胎兒一起死在了他的掌心下。
許是太過怨憤,死後我的魂魄未散。
我看見自己下葬那日,崔頌哭得幾欲昏厥,當著我爹的面立誓永不續弦。
人人都誇他是個情種,我爹大為感動,扶持他青雲直上。
後來南方叛亂,我爹奉命平叛,他卻與叛軍裡應外合,泄露軍情,大開城門,放叛軍入城,擁首領為帝。
為了向新帝表明忠心,他親自監斬,踩斷我爹五指,砍下姜家三十七顆頭顱。
甚至下令刨我屍身,將我的白骨丟給野狗磨牙。
他正義凜然地說:「我崔頌,願大義滅親,為皇上效力。」
於是,他得了相位,換侯府滿門在地下哀泣。
此刻,爹讓人送走了崔頌,轉身溫聲問我:「阿芷,我看崔頌生得一表人才,文學上也頗有造詣,你們還有婚約在身。」
「不如爹把你許配給他,可好?」
4
滿室燻香嫋嫋,爹期待地望著我。
我搖了搖頭,堅定地告訴他:「我不嫁。」
我爹一愣之後,蹙起眉來:「你是不是嫌棄崔氏門第太差,不願低嫁?」
「阿芷,低嫁未必就比高嫁差。嫁給崔頌後,你不用侍奉公婆,府中大小事由你處置,還能時常回來看我和你娘。這不好嗎?」
我想將前世的事情告訴我爹,可他向來厭惡怪力亂神之事,保不準聽完後會立即把我送去醫館。
想了想,我告訴爹:「崔頌鍾意的不是我,是我的丫鬟碧鈴。碧鈴曾是崔頌的貼身侍女,兩人早已暗生情愫。」
我爹聞言勃然大怒:「他竟敢诓我?」
我給了他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爹不如順水推舟,收碧鈴為義女,將她嫁給崔頌。這也算是履行了舊日諾言,不至於讓旁人說侯府不守信用。」
思忖過後,我爹應允了此事,碧鈴激動得連連道謝。
當夜,她喜滋滋地偷溜出府,回來時臉上卻掛了淚珠。
我知道,她去見了崔頌。
我還知道,崔頌知曉此事後非但不喜,反倒惱怒。
他哪有嘴上說得那麼愛碧鈴呢?
既然深愛的話,當初就不會發賣了她,也不會娶我為妻,更不會在被我發現苟合之後,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在碧鈴身上,放任我將她趕出府去。
真愛隻是幌子,崔頌愛的隻有他自己。
他想娶我,是希望我爹能在仕途上幫襯著他。
可娶了碧鈴,爹怎麼可能傾囊扶持?
回來後,碧鈴總偷偷打量著我,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小姐,您後日會和往常一樣,去臨安樓的天字閣吃新上的茶點吧?」
我一邊插花,一邊隨口答她:「是啊,怎麼了嗎?」
「奴婢幫小姐提前備好衣裳。」她顯得格外積極。
翌日,我剛到臨安樓沒多久,碧鈴忽然驚慌失措地跑下了樓。
她跑到掌櫃面前,紅著眼眶,高聲道:「我是永平侯府的婢女。我家小姐今日進了天子閣後,讓我去前頭的街巷給她買果子吃。」
「我捧著果子回來,可廂房的門緊閉,任我怎麼拍,小姐都不開門。」
酒樓裡人來人往,聽了這番話後都好奇地朝她看來。
她壓低了聲音,但這音量依然足夠傳進所有人的耳中:「我還聽見廂房裡傳來了男子的悶哼聲。我生怕小姐遭遇不測,還請掌櫃幫我把門打開。若能救下小姐,永平侯府重重有賞。」
眾人一片哗然,暗自交談起來。
「不會是私會情郎吧?」
「永平侯府的女兒竟然這麼不檢點?」
掌櫃的猶豫半晌,到底怕有人在酒樓出事,拿了備用鑰匙慢吞吞地上了二樓廂房。
底下的人蜂擁而上,都好奇地跟在他的身後,想去看看究竟。
廂房的門被打開。隻見一男一女貼身相擁,臉上泛出不正常的緋色,場面汙穢得不堪入目。
碧鈴立刻哭著撲了進去,尖聲道:「小姐,您糊塗啊!雖然您和新科狀元崔公子有婚約在身,但怎能還未成婚就苟合呢?」
她哭花了臉,急得直跺腳:「我回去怎麼和侯爺交代啊?」
她一遍遍地提醒所有人,永平侯府的女兒和崔頌私相授受,想將我和崔頌牢牢捆綁。
可我怎會如她所願?
就在看客們交頭接耳之際,我好整以暇地倚著二樓人字閣的門框上,冷聲問她:
「碧鈴,你說什麼胡話?我不是在這裡嗎?」
碧鈴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眸子,愕然望向了我:「小姐……您……您怎麼在這裡?」
「我聽說人字閣的風景好,今日便換了一間。」我抬眼看向了那邊的廂房:「你好生看看那女子是誰,可別汙蔑了我。」
碧鈴身形一晃,喃喃自語:「是啊,小姐您在對面,那……那崔公子懷裡的女子是誰?」
聞言,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廂房那女子的身上。
在座的不少男子驚呼出聲。
他們都識得這人——怡春院裡最出名也最孟浪的妓子玉奴。
這麼多人看著,崔頌和玉奴仿若未覺,依舊親親熱熱。
碧鈴回過神來,咬牙衝到了廂房裡,作勢就要把門合上:「這、這是別人的私事,看什麼看!」
「碧鈴,崔狀元的事與你何幹,輪得到你來管嗎?」我提高音量,厲聲喝她:「跑進去做什麼?還不快快回來。」
碧鈴猶豫片刻,漲紅了臉,終究是跺了跺腳,「啪」的一下將房門合上。
裡面傳來了拉扯的聲音。看窗紙上的投影,碧鈴大概是想將兩人分開。
可我特意請了身段嫵媚的玉奴前來,又向她討要了怡春院最厲害的催情藥,早早便在天字閣裡點了香。此刻崔頌正在興頭上,早已失了理智,又怎會聽碧鈴的話呢?
碧鈴被重重推倒在地,噙著眼淚,失聲質問他:「崔頌,你怎麼能對我這樣?」
爐子裡香煙嫋嫋,她漸漸失去了理智,發出令人想入非非的聲音。
玉奴撫掌嬌笑道:「呀,狀元郎好生猛,這是想坐享齊人之福啊。」
二樓的走廊上圍滿了人,聞言皆目瞪口呆,悄聲議論起崔頌來。
「堂堂狀元郎,竟和青樓的妓子廝混在一處!」
「還和永平侯府的丫鬟拉扯不休,真是有傷風化!」
「左手一個妓子,右手一個丫鬟,傳出去成什麼樣子?」
京中流言的傳播速度一向很快。不出三日,臨安樓裡發生之事會傳得人盡皆知。
崔頌的名聲算是徹徹底底毀了。別說想要仕途飛黃騰達,就連能不能授官都是未知。
「諸位,」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家都看見了,我這丫鬟編排主上,胡作非為。永平侯府世代清流,賞罰分明,斷斷容不得這樣不檢點的丫鬟侮辱門楣。」
我讓小廝將碧鈴從臨安樓中拖了出來,拉回侯府。
碧鈴眸光清明了些,披頭散發地跪在我的面前,脖頸上紅痕點點,一個勁兒地狡辯討饒。
「小姐,奴婢隻是覺得崔公子當真個是佳婿,不想令您錯過而已。」
「不想讓我錯過,所以就要毀了我的清白,敗壞我的名節?」我抬起她的下颌,冷笑起來:「你知不知道,這叫背主。」
我將院子裡的人都叫來,又讓小廝拿了刑具,杖責三十。
碧鈴的慘叫不絕於耳。打到第十五個板子時,下身血肉模糊,人堪堪就要昏迷過去。
就在這時,我娘忽然上前,吩咐行刑的下人:「住手!」
5
我娘的話,小廝不敢不聽,乖乖止住了動作。
我以為娘不知道今日之事,便把臨安樓裡發生的事盡數告知。
「阿芷,此事我已悉知。碧鈴這丫頭吃裡扒外,妄圖害你,實在該罰。」
隨後,她看向了半身浴血的碧鈴,眼眶通紅:「可是阿芷,她哪裡受得了三十大板?你這是讓她去死啊。」
我抱胸睨著碧鈴,平靜地道:「那就去死吧。」
「你的殺心怎麼能這麼重?」我娘蹙起眉來,咬牙勸我:「得饒人處且饒人。丫鬟不好,我們把她趕出府就是,何必殺人造孽呢?」
「還不快快住手,再請郎中給她診治!」
碧鈴還有意識,聽見這番話後掙扎著道:「謝謝夫人!」
「阿娘,你聽說過一句話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揉了揉眉心,沉聲道:「今日她敢毀我清白,又加上心中怨懟,誰知明日還會做些什麼?」
「所以啊,直接打死便是。」我抬了抬下巴,吩咐小廝繼續動手。
「阿芷,你爹是個將軍,殺戮心太重。娘吃齋念佛這麼多年,就是為了幫侯府消除殺孽,你這性子怎麼隨了你爹呢!」我娘氣急,攔住小廝:「都不許動手!」
小廝為難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