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乾和之前的龍主正是深諳這一點,所以用起我來毫不心疼。
但雲歡不知道。
她作為同門大師姐,大約是覺得自己有義務救我。
見有人失血過多,她立刻做了最常規的事情。
送血。
我躺著沒動,反正師姐香噴噴的。
誰知道這虎丫頭上來就是一滴心頭血。
心頭血對於修士來說非常重要,一滴就要去掉十年的修為,等闲是不能亂用的。
……她可能怕我心脈崩毀?
但她怎知啊!這玩意兒恰好也能給我下契約啊!
純陽天罡的心頭血進入我的冰龍血脈,我「嗷」地一嗓子差點詐屍。
遍體筋脈都已經灼燒了起來,火焰仿佛在我的皮肉上遊走。
雲歡真的是要「對症治療」啊。
她可能覺得我中了烈焰蛇毒。
立刻不計成本地把神識打入我體內,想要鎮壓我體內的躁動。
她迎難而上的執拗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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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一會兒她的渺小的元嬰就被我浩瀚的龍魂,給吸了進去。
我們一起暈了過去。
16.
我從來沒有昏迷這麼久過。
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雲歡趴在我身上,呈保護姿勢。
應該是中途醒過,怕在這危機四伏的叢林中有危險。
但其實大可不必,我昏迷期間無法控制威壓。
就算這雲海秘境中組高級的妖獸,聞到我的味道也得繞道走。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皺眉,輕輕把她撥到一邊。
起身想走。
她一把抓住我的腳踝。
我:「……」
她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半晌,她道:「我做了一個夢。」
我靜靜地看著她:「什麼夢?」
她的眼眶漸漸紅了。
我皺眉。
她說:「我夢到一條龍。」
17.
那條龍,從昆侖山上下來,卷入了凡人和魔界大戰。
她和魔尊廝殺整整四十九天。
打到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終於,誅殺魔尊。
功成身退,她想返回昆侖。
可人皇邀請她參加慶功宴。
「人們愛戴您。」
她信了。
一場歡歌一杯酒,差點醒不過來。
人皇試了許多方法想殺她。
可她的龍魂是天地之息,浩瀚無涯,挺難殺的。
最終人皇退而求其次,召喚人族所有大巫,在她元神深處打下一個禁制。
人們跪在她面前。
說……
「您的元神被魔氣侵襲,若是這麼回昆侖,假以時日,必定變成魔龍,再次下山就是人間浩劫。不如就此留在人間,由我們供奉您。」
他們又說:「人們愛戴您。」
鬥轉星移,歲月變遷。
人皇和大巫們,和那些口口訴說著愛戴她的人,已經消散在遠古的風中。
隻有留給她的禁制,和她的壽命一樣漫長。
她落在一個又一個修士手中。
巨龍渾身都是寶。
她被剐了一百零二次龍鱗,挖了七十四次心。
那些修士一個接著一個隕落了。
其中一個,臨死之前還指著她破口大罵……
「若不是你,我定會腳踏實地地修行,是你讓我誤入歧途!」
天地之悠悠。
她落一身風霜,無法坦蕩,回不了故鄉。
18.
此刻。
漫天星光下的叢林顯得無比冷寂。
雲歡似乎被這個荒謬的夢驚到了,不復往日的端持穩重,有些惶恐又有些悲痛。
這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想起了當年的人皇妃。
也就是,慶功宴上給我捧酒的人。
隻不過,人皇妃是天地至美,人皇妥帖收藏的珍寶,否則我也不會色令智昏,沒有發現蹊蹺。
相貌平平的師姐,不知為何令我想起故人。
我靜靜地看著她:「隻是夢。」
雲歡不確定地看著我:「是嗎?」
我抽回我自己的腳:「是。」
說完我轉身要走。
雲歡掙扎著站了起來,跟上了我。
我也懶得阻止。
人,總是這樣的。
哪一個龍主沒有看過我的記憶?
哪一個,沒有幻想過自己是救世主?
又有哪一個,沒有重蹈覆轍。
19.
我們出去的時候,就遇見秘境看守長老匆匆趕來。
「你們在這兒!」他松了口氣。
雲歡上前:「長老,這是……」
長老說錦繡姐妹,協同雲歡小隊的七個師妹,把雲乾小隊告到了宗門刑律堂!
雲歡驚了驚:「這是為何?」
「說是雲乾真人用雲一喂蛇,還試圖殺雲錦、雲繡兩位師妹滅口!」
據說我被蛇吞了之後,錦繡姐妹很自然地要來救我。
結果雲繡被雲乾偷襲一掌打傷。
雲錦一看雙拳難敵四手,立刻帶著妹妹逃跑,路上被自己的小隊一路追殺。
幸好路上遇到雲歡那個小隊的七位師妹,才驚險逃生!
雲錦可不是個能善了的主。
出了秘境,立刻就帶著師姐師妹們一起告上了刑律堂!
他們各執一詞,但宗門長輩偏向雲乾多。
「憑雲乾的實力又何至於此!哎,雲一,你出來就好,快去看看,能否解開誤會吧!」
我都笑了:「好。」
20.
秘境之中弟子互相傾軋的事情不是沒有。
隻是沒殺掉滅口,告上刑律堂的卻不多見。
我們進去的時候,刑律堂長老正在咆哮著讓雲錦冷靜。
雲歡想要進去,我一把拉住她。
她有些驚訝,但是沒阻止我。
我們就這樣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
21.
現在是雙方各執一詞。
首先是雲錦,她因為雙胞胎妹妹受傷,打定主意這件事不能善了。
所以她的說法有二。
第一,雲乾拿我喂蛇。
第二,雲乾要殺她們滅口並且偷襲了雲繡。
來之前她信心滿滿,因為七個師妹給她作證。
沒想到雲乾實力不怎麼樣,詭辯卻是一流。
首先他問那作證的七位師妹,看見他把我喂蛇了嗎?又看見他出手偷襲雲繡了嗎?
師妹們不擅長說謊。
主要她們剛才已經先發制人作證:看到錦繡姐妹逃走,遂出手幫忙。
現在再要往回圓就很難。
於是雲乾得意了:「她們有證人,我們也有。」
刑律長老道:「你說。」
雲乾嗤笑:「二師妹對我糾纏不休的事情,宗門上下都知道。」
這話一出口,就連和我一起偷聽的雲歡都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也是……一時無言以對。
跟過這樣的龍主,真的挺羞恥的。
雲乾幹脆照著她們的說法編。
雲錦受傷了?那是因為她們姐妹和雲一,也就是我,為了爭奪他這個大師兄的寵愛而大打出手,結果雲繡修為不濟被我打了一掌。
我消失在小隊裡了?那是因為他作為大師兄,主持公道,把我驅逐。
師妹們遇見他們在追殺錦繡姐妹?那是因為錦繡姐妹想要追殺我,他作為大師兄,自然要追上去制止她們。
現在錦繡姐妹誣告他?那是因為恨他不偏向她們,說白了就是爭寵失敗,所以心生不忿。
他酣暢淋漓地說完了。
核心就是:他太有魅力了,大家都愛他。
然後誠懇地請罪:「弟子也知道宗門內的女弟子們的心思,隻是覺得,畢竟是女子,春心萌動也是難免……是我這個大師兄平時太過縱容,考慮不周了。」
門外的雲歡:「……」
刑律長老竟然道:「罷了,誰無少年時……」
雲歡忍無可忍,推門而入。
刑律長老迎面就是一句:「你來得正好!你作為大師姐,要好好約束你的師妹們才是!」
22.
雲歡很規矩地行了禮。
「師姐!」
師妹們全都圍在了她身邊。
雲歡道:「師叔,弟子不明白,師妹們有什麼好約束的?」
刑律長老剛張了張嘴。
她又道:「師妹們都品行端正。至於大師兄,恕我直言,似乎沒什麼師妹關注你。」
雲乾冷冷道:「分明是你們因愛生恨、求而不得,才生出這許多事端來。否則,剛才幾位師妹怎麼會謊話連篇?」
他突然扭頭看著我,似笑非笑地道:「雲一師妹,你說是吧?」
刑律長老看向我:「此事與你有關。你倒是說說,你到底為何離隊?」
所有人都看著我。
師妹們有些緊張,可能是因為她們確實沒看到。
雲乾自信滿滿,等著我像以前那樣幫他圓過去。
刑律長老張嘴就是不嚴謹的謠言:「宗門上下都知道你愛慕你大師兄……」
我嗤笑了一聲,掏出一顆內丹,遞給刑律長老。
「這是五星蛇妖內丹。」
刑律長老一愣。
「解釋不清的事,就不解釋了。我要告雲乾,戰績作假……」
雲乾氣急敗壞了:「雲一!你想清楚再說!」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過往戰績都作了假。他根本殺不了五星妖獸,他甚至連剛結嬰的雲歡師姐都打不過。戰術、身法,一實戰,可是騙不了人的。」
雲歡反應過來。
「弟子願與師兄一戰。也好為師妹們討個公道,看看到底是誰,成日滿腦子桃花癲,不好好修行!」
師妹們頓時就像找到了靠山,立刻道:「對!」
「什麼東西!臉皮真厚!」
「我呸!」
雲乾的臉色鐵青鐵青。
23.
從刑律堂出來。
雲錦還在了自我安慰:「還是二師姐了解他。讓他丟人,比要他死還難受。」
也算是給她妹妹報仇了。
幾個師妹正圍在一起說話。
主要是在向雲歡尋求安慰。
「太氣人了,羞辱我們就算了,還要羞辱我們所有女修士了……」
「師姐你明天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我看著雲歡,有些愣神。
真是奇怪,我又想起了初代人皇妃。
因為她是族中專門給婦女接生,給孩子看病的巫醫。
她也不吝於把自己的本事教給別人,常常有一群女子圍著她學習。
族中女子若有遭受不公者,也有她去和人皇據理力爭。
就像雲歡一樣。
片刻後我回過神,覺得好笑。
她們倆,別說長得一點都不像,就是人皇妃修行的水靈根,雲歡是金靈根。
一個柔情似水,一個剛烈如刀。
我知道龍主契約會讓我對龍主身不由己地有好感,尤其是剛締結契約的時候。
畢竟曾幾何時我看雲乾都像朵花……
我正在胡思亂想,甚至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我的思路到了哪邊。
然後這個念頭,成功地,把我惡心到了。
我一個激靈回過神。
然後就看見雲乾站在不遠處看著我。
「跟我回去吧,我有話跟你說。」
我似笑非笑地走向了他。
24.
說句實話,比起當年那些人,他真的不算什麼大惡人,更像個小醜。
再則,反正都要死,我都懶得單獨殺他一次。
不過,既然是小醜,就總有讓人想看個樂子的衝動。
我以為他要說我們倆的禁制被衝破的事。
誰知他張口就道:「我知道,你在跟我賭氣。」
我:「……既然你不提,那我主動提醒你一下,我們的契約結束了。」
他故作深沉地看著我:「我們的感情,難道隻是契約嗎?」
我沉默了。
但是又覺得有什麼東西震耳欲聾。
哦,原來是他的桃花癲癲癲癲癲……
「這些年,我身邊的女子來來去去,可是隻有你,我是一直留在身邊的。」
我:「……我真是謝謝你啊。」
他道:「我不嫌棄你是龍。」
我:「……」
幾百年了,我還是沒習慣,他下一刻總是比上一刻更癲癲癲……
他試探地看著我:「如果你生氣,我可以去幫你把你的心拿回來。」
哦,對了,我的心被他送給了他的小師妹雲念。
我說了一句:「不用。」
他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我就知道你心裡有我。」
我:「……啊?」
他的理解是:「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確實沒臉。你寧願委屈自己來為我考慮……」
我又沉默了。
他道:「明天,你會幫我的吧?」
我似笑非笑:「會。」
他信了。
我:「……」
25.
當天晚上我去了一趟人魔邊境。
自從一萬多年前,唯一天魔被我殺了以後,剩下的都是混血兒。
萬年不成氣候了。
人間自有方法,一直把他們死死地逼在了魔域之內。
魔域之內陰陽顛倒,凡人進入容易瘋癲且修為折損,倒也相安無事。
當年人皇想要我幫他趕盡殺絕。
我拒絕了。
且不說萬物存在自有道理。
魔本也是殺不盡的,因為魔由人心而生,有人,自會有魔。
人心越壞,魔越強大。
我趕到魔域上空。
果然見下面和雲滾滾,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急不可耐地要破殼而出。
失去了初代天魔的魔族,便如同無根的草木,雖然有足夠的養料,也長不大。
巧了不是,他們的「根」,也就是天魔,是被我殺的。
屍首,也是我處理的。
人皇當年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我化身巨龍呼嘯而過。
魔域之中還流傳著當年老祖被冰龍吊打的歷史。
剎那間諸魔惶惶。
不過瞬息的功夫,我從魔域飛至南極深淵。
極寒的深淵正在冒著寒氣,那是我的龍脊在鎮壓天魔屍首之一。
感受到我的氣息,深淵深處傳來一聲聲悲鳴。
我伸出手……
「尊者!」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我回過頭:「哦,你還沒死呢。」
26.
來者是初代人皇後裔卓辛,這一支世代負責鎮守南極深淵的天魔屍首。
上次見他,還是三千年前。
那時候他還是風華正茂的少年模樣。
現在都老成老樹皮了。
看來,修為無法突破,壽數也到頭了。
嘖,凡人。
他或許也沒想到他都養老了,我還會再來。
此時他就一臉驚恐:「尊上!若是取出龍骨,天魔復蘇,天地將陷入浩劫啊!」
我覺得有趣:「那是我的骨頭,我為何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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