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夢魘不斷糾纏,重復,變化成光怪陸離的畫面在我眼前纏繞。
夢中似乎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喊我:「醒醒,芸娘,醒醒。」
我驚叫一聲睜開眼,汗水混合淚水粘在臉上,面前是一張熟悉而溫柔的臉,正擔憂地看著我。
「賀賢?」
他點點頭:「聽說你病了,我就來看看你,沒想到遇到你魘住了。」
我搖搖頭,努力甩掉那些記憶。
我已經重生了,這一世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也不會再任人魚肉。
送上門正好,原本我還以為要再過段時間才能見到這個人,現在提前見了也不錯。
看看這一世父親又讓他為我準備了什麼。
「你怎麼了?」賀賢擔心地看著我臉上時而猙獰,時而正常的神色。
「不會是還沒清醒吧?」
「我沒事。」
我躲過他伸來的手,假裝沒看到他眼中的失落。
不可否認,他幫過我很多,他的心思我並非一無所知,但上輩子從我被逼出嫁到我成親那麼多年,他一次都沒管過我,我給他寫過無數信,最終都石沉大海。
當我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孤注一擲地從床下翻出他曾經送給我的一支簪子,附在信中送去京城。
我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和孩子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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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後向我懺悔,說自己是不得已。
但這些話,聽聽就是。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他對我的那點情意,不足以讓他做成虧本的事。
即便這一世他幫我,也不過是因為他投靠了二皇子,而我做的事對二皇子有利罷了。
賀賢眼中閃過失落,悄聲道:「是不是今天送來的人有問題?」
我點點頭:「找人盯著點,說不定有意外之喜。」
「你吩咐的事已經做到了,二皇子找人模仿了太子的筆記給你妹妹送信,太子也收到了你妹妹的回信,他已經打算三天後啟程去寺廟禮佛,到時候就看你了。」
9
我找人散布了一些謠言,就說昭仁寺祈福靈驗,京城內很多人的心願都得到了實現。
李霆燁趁機上書要去替皇上祈福,皇上龍顏大悅恩準前去。
暗衛時不時來回報,兩人在寺內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正是情濃的時候。
於是二皇子在某天下朝後想念太子,不知太子在寺廟可好,惹得皇上也想起了這個兒子,於是決定微服私訪,親自看看兒子對自己有多孝順。
隨行的還有其他官員以及他們的夫人,皇上也有意借這個機會讓大家看到太子的虔誠,好重新回到朝堂。
剩下的就是綠竹轉述給我的了。
「據說那皇上還專門換上便服帶著大臣想去看太子誦經,結果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那臊死人的聲音。」
「二小姐還在那兒喊……」
「哎喲,皇上當場臉都紫了,大臣跪了一地誰都不敢抬頭。」
「門一推開就是白花花的兩具身子,太子還怒喝誰那麼大膽壞他好事,結果看到是皇上,當場嚇得都失禁了!」
我抿嘴一笑,心情甚好地在晚上多吃了兩碗飯。
二皇子找人編纂了兩人的香豔故事在坊間流傳,那叫一個活色生香。
賀賢興衝衝跟我說,太子自那天後好像不行了,皇後沒辦法,求著皇上打算抬妹妹進宮。
「最多給個侍妾的身份。」賀賢撇撇嘴,「現在太子恨上了她,說都是因為她的勾引自己才會在佛門淨地犯錯,並且現在自己還出了問題,在東宮放話不會放過她。」
我對兩人的狗咬狗不感興趣,現在就剩下那個男人了。
綠竹盯了三天,終於有動靜了,聽說母親身邊的丫鬟偷偷給了他一樣東西,趁他不在,綠竹翻了出來找人鑑定得知是催情香。
前世今生,他們都隻是想讓這個男人和我綁在一起,或者說隻是不允許我過得比妹妹好。
有時候我都會懷疑,到底我是不是母親的孩子。
這天母親一大早就遣人來說是想借我的地方辦宴席,隻因我府裡的牡丹花開得好,想請人來賞花。
並且表示不用麻煩我,她會讓人負責置辦一切。
我笑著答應了,就當真做了甩手掌櫃,在臥室待了一天,傍晚時分,墨書匆匆跑回來,一見我就衝過來跪下:「主子,您救救綠竹吧!她剛剛被夫人帶走了!」
「怎麼回事?」
「今天人手不夠了,夫人身邊的福嬤嬤就叫綠竹搭把手,結果完事後嬤嬤非說夫人拿過來的夜明珠不見了,這個夜明珠隻有綠竹拿過,所以把她帶走了!」
我霍然起身:「回府!」
急匆匆趕回相府,剛進門就聽到綠竹的慘叫聲,我急火攻心,腳下走得飛快,以至於也沒注意到底走到了什麼地方。
後來我停在一個偏院門前,領路的小丫頭還在著急:「小姐,綠竹姐姐還等著您呢,您怎麼不走了?」
身後墨書一言不發,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樣。
我環顧四周:「這兒看起來像是沒人的樣子。」
「就因為沒人,所以夫人才把綠竹姐姐綁到這裡來打了呀,就怕被人聽見。」
我回頭看著墨書:「你也這樣認為?」
墨書沉默片刻,微微躬身:「是。」
我抬腳往裡走:「那就去看看吧。」
偏院裡空蕩蕩的,沒有人,隻有前方一個門戶大開的房子,我剛站在門口,身後一股大力襲來,猝不及防下被推進門,隨後門就被關上了。
黑暗中顯出一個男人的身影,他看我的眼神有驚豔也有猥瑣。
「夫人,我會好好對你的,你別怕。」
我冷漠地看著他一步步靠近,眼中逐漸燃起欲火。
下一秒,他被身後的賀賢打倒在地。
10
賀賢扔了手中的木棍,掏出錦帕遞給我:「快捂住口鼻。」
跟隨賀賢從窗戶跳出去,我看到身穿黑衣的人將打暈的墨書扔了進來。
我一直都知道墨書是母親留在我身邊監視的人。
上輩子見到賀賢的時候,他跟我說綠竹因為頂撞夫人被打死了,而墨書則成了哥哥的侍妾。
從那時候起我就明白了,這一切的謀算都和墨書有關。
這輩子重生後我發現,在我落水不能去禮佛的時候,妹妹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那能夠與人裡應外合陷害我的,就隻能是身邊的人。
我給過墨書很多機會,但她一次都沒有抓住。
我站在拐角處安靜聽著兩人的聲音漸起,然後放了一把火走出了偏院。
不一會兒火勢漸起,燒紅了半邊天空。
母親帶著人匆匆趕到,身後還有眾多貴婦人和小姐們。
母親一看到大火就哀嚎一聲:「我的女兒!」
繼而癱坐在地,兩眼無神。
貴婦們一愣,互相看看不由問道:「二小姐住在這種地方?」
「當然不是!」母親回過神怒斥道,「瑤瑤怎麼可能住這裡!這是洛楚楚那個賤人和男人偷情的地方!」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這時,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火海中衝出兩個衣不蔽體的人。
男人摟著女人保護得很好,自己後背都燒焦了也顧不上,跌跌撞撞衝出來跪在母親腳邊:「母親,您救救楚楚吧!」
「她……她剛剛喘氣吸入好多煙……我怕她……您快叫太醫來吧!」
一番話說得含糊不清,但眾人都聽懂了什麼意思。
夫人們紛紛掩著自己女兒的眼睛,母親趕忙令人上前給他們披上衣服,男人死死抱著懷中的女人不撒手,隻一個勁兒說要找太醫。
母親見了不由流下淚來:「你這個孩子,都和楚楚這樣了,我還能不認嗎?」
「說實話,這段時間你們偷偷溜回來幽會我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楚楚求到我面前,我定在一開始就要發落了你。」
「孽緣哦,楚楚喜歡你那也沒有辦法,你快松手給楚楚蓋著件衣服呀!」
母親這話,幾乎在三言兩語間把我與人私通的事交代了個幹淨,人群哗然,有人眼中帶著惋惜。
大家都是聰明人,這樣的把戲早就看膩了,但木已成舟的事,就算是有內情又怎樣,女兒家一輩子都毀了,也隻能嫁。
戲看夠了,我款款從門外走進來:「母親在說我什麼?我剛過來倒是沒有聽清。」
仿若一道驚雷劈下,母親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轉身直愣愣看著我越走越近。
我瞅一眼男人疑惑道:「這不是父親送到我府上的護衛嗎?我今日來並未帶他,怎麼他會出現在這兒?」
「你怎麼沒事?!」
母親高昂的尖叫幾乎劃破屋頂,她猛地衝上去從男人懷中拉出女子,一張圓潤白淨的臉。
我裝作驚訝捂住嘴:「呀,這不是母親送我的丫鬟墨書嗎?她怎麼……」
「怎麼不是你?憑什麼不是你?你這個賤人!」
母親像是發了狂,衝上來拽著我的衣襟:「你毀了我女兒的一生,你個賤人憑什麼要好好活著!」
賀賢好不容易將我們拉開,我眼中蓄滿淚水,問出了那個兩世都想問的問題:「母親,你為什麼這麼說?難道我不是你的女兒嗎?」
「你當然不是!」母親怒吼道,「你有什麼資格做我的女兒!」
我愣住了。
實實在在地愣住。
11
那日的事最終以父親趕來作為結束。
回到府裡就見到綠竹對我微微一笑,原本那就是母親哄我的幌子,她打算好等我狡辯的時候,再讓綠竹出場,表示都是我的借口。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綠竹一定會沒事的。
當然,保險起見,那種穿黑衣服的人,我還是在綠竹身邊放了幾個。
夫人們又一次吃到了瓜,心滿意足離開, 不一會時間,宰相府夫人苛待女兒的流言就在坊間盛傳開來。
宰相府再次成為京城笑柄, 連帶著還有母親蛇心佛口的感嘆。
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母親進門之前,父親就有了我,但為了怕她不嫁, 爺爺瞞著母親,我的親生母親生下我就死了,所以我直接抱養給了主母,就說是第一個孩子。
由於她表面上對我很好, 我們之間看起來一直是和睦的, 加上這種事大家族中並不少, 所以從未有人在我面前提起過。
其實她心裡,這件事從未過去過。
墨書曾來我府門口哭求,我沒理,徑直將賣身契還給她。
後來她跟著那個男人, 像我上一世一樣去了邊疆。
母親受到當日刺激後有些神志不清,御史的彈劾像雪片一樣飛到皇上案頭, 皇上下旨斥責父親後院不寧,將他降職。
母親被關在後院不得再出。
而洛瑤在嫁入東宮的第三個月, 因為不堪受辱上吊自盡, 死前留下血書指責太子殘暴。
皇上在看到血書後氣得昏了過去, 醒來得知一個更加糟糕的噩耗。
太子失去了生育能力,並且再也不能人道。
起初,他顧慮父親的官職,妹妹太子妃的身份。
「但我」皇上震怒之下,新仇舊恨一起算, 將父親削去官職貶為平民,驅逐出京永世不得入,且子子孫孫都不得進入朝堂。
而我因為縣主的身份,加上母親對我的所作所為, 讓皇上產生了憐憫,反倒沒有牽連到我,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二皇子說話。
一個不能繁育子嗣的人自然不能當太子,李霆燁這回被廢得幹脆利落。
二皇子終於成了太子。
父親帶著母親離京那天,我去送他,他像是老了很多, 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淡漠一笑:「父親,保重。」
他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母親則雙眼渾濁, 嘴裡還在喊著洛瑤的名字,說要讓女兒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父親走後, 賀賢向我提親了。
再三斟酌後,我答應了。
世事不可皆圓滿,有一個可以停靠的地方就足夠。
縣主的身份對我來說,是福也是禍, 我沒有出眾的才華, 也沒有潑天的野心,一個空有名頭的縣主走不長遠。
不如借著名頭找一棵大樹。
成親當天,賀賢深情地對我說:「楚楚,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隻是笑笑, 吹滅房中燈。
我不需要你對我好,因為我可以自己對自己好。
但我會讓你擁有權勢、地位,因為那些我也需要。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