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是揚州富商家的女兒。
家裡富庶,不缺吃穿,可商戶地位低下,父親便想讓弟弟參加科考,改換門庭。
為此,姐姐被許給了大儒家的痴傻孫子,我被換親給了知府家的天閹公子。
公子為了掩飾自己不能人道,將我送到別人的床上。
我不從,反被誣陷與人私通,被浸豬籠遊街示眾。
姐姐想救我,卻惹怒了傻子被活毆致死。
可沒想到沉塘後,我又回到了八歲這年。
父母正在商議將誰定給大儒家的孫子。
姐姐看著我,目光微閃。
「這麼好的親事,讓妹妹去吧。」
1
明明前一秒,我還在令人窒息的湖水中拼命掙扎。
沒想到再睜眼,耳邊響起了父親躊躇滿志的聲音。
「陳老先生曾任麓山書院的院長,乃當世大儒,桃李滿天下。如今他退下來了,放話說要招一批學生,子鈺若能拜入他門下,科考之路必更加順遂。
「隻可惜子鈺開蒙晚,沒能通過前次的選拔,為今之計,隻能走別的路子了。
「陳老先生有一孫子,今年十歲,叫陳承,陳家想提前為他訂門親事,若能成為姻親,子鈺不僅能順利入學,還能得陳老先生全心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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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你們姐妹叫來,就是想問問,你們誰願意和陳承定親?」
窒息的感覺再度湧現。
我捂著憋悶的胸口,險些喘不過氣兒來。
我在命運的泥潭中掙扎了十幾年。
沒承想,竟又重回到了八歲這年。
這一年,是我命運的轉折點。
我叫蘇子然,是揚州富戶家的嫡次女。
家裡富庶,不缺吃穿。
可商為末流,地位低賤。
父親想要改換門庭,將希望寄託在了弟弟蘇子鈺身上,期望他通過科考之路,光耀門楣。
為此,他不惜花重金為蘇子鈺延請名師。
名師收弟子,看天資,看人品,看家世。
蘇子鈺出身商戶,天資愚鈍,性子頑劣,他三歲開蒙,學了兩年,連三字經都未能認全,又怎麼可能通得過陳老先生的選拔?
可父親並不放棄,三天兩頭攜重禮上門,還承諾免費幫陳老先生修葺學堂。
陳老先生松動了。
他沒直接表態,而是轉頭提起自己有個孫子,想訂門親事,但他剛回揚州,對這裡還不熟悉,便問問父親可知哪家有合適的姑娘,請他幫忙介紹。
都是千年的狐狸,誰能聽不懂話中隱含的意思?
於是,就有了今日這一出。
父親並未隱瞞親事的由來,也直言他就是為了幫蘇子鈺讀書鋪路。
商人重利,他從小就對我和姐姐耳提面命,說我們受了他生養之恩,這恩大過天,是需要償還的。
而女兒對這個家最好的反哺,便是親事。
我和姐姐是有心理準備的,父親也知道我們能接受。
可他卻隱瞞了最重要的一點。
陳承,是個傻子。
2
前世他將親事說得千般好,再加上姐姐年長我一歲,於是姐姐懵懵懂懂應了下來。
為了與大儒家的孫子相匹配,她熟讀四書五經,學習琴棋書畫,變得越發端莊知禮。
可直到姐姐及笄後議親,我們都沒見過陳承。
出面處理相關事宜的,都是陳承的兄長。
他看著姐姐的眼神很奇怪,裡面帶著憐憫和不忍。
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提醒姐姐多留點心。
姐姐卻覺得是我多想了。
「陳承的兄長一表人才,待人接物和善有度,一母同胞的,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可我還是不放心,便悄悄跑出去打聽。
我花重金買通了陳家負責採買的嬤嬤,那嬤嬤糾結了半晌,才猶猶豫豫吐出了幾個字。
「那位陳少爺,是個傻子。」
我大駭,將消息送回了家。
誰知,父親早就知情。
他嗤笑一聲,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若不是自身有缺,清流世家怎麼可能娶一個商戶女?
「再說了,子鈺還在陳老先生門下學習,退親是不可能的,休要再提。」
母親倒是不知內情,卻也不同意退親。
「這樁婚事整個揚州都知道,若是退了,嫣兒的名聲就沒了,她以後還怎麼說親?」
那時木已成舟,無可轉圜。
姐姐也知曉陳家勢大,不是我們小小的商戶可以得罪,隻能含著淚嫁入陳家。
可現在,親事未定,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將目光落在了怔愣的姐姐身上,想要阻攔她應下這門婚事。
卻發現她似是有些冷,渾身打著寒戰。
我便倒了杯熱茶,示意她先暖暖身子。
姐姐眼眶一紅,直接落下淚來。
她沒接茶,而是輕揉了揉我的頭頂。
「然兒……」姐姐喃喃失聲,打斷了正在滔滔不絕講述著和陳承訂親好處的父親。
父親蹙眉,輕咳了一聲。
「你們也知道商戶低賤,能嫁入讀書人家已是高攀,難得陳家不挑剔,隻要姑娘性子和善即可,這可是門不可多得的好親事,你們想好了沒,到底誰去?」
姐姐一頓,慢慢收回了手,目光微閃。
「這麼好的親事,讓妹妹去吧。」
我一怔。
原來,姐姐也重生了。
3
對父親來說,長女和次女沒什麼區別,誰嫁去都可以。
所以他沒有給我反駁的機會,直接拍板將事情定了下來。
明日一早,他便會請冰人代為牽線。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以至於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
迷迷糊糊間,姐姐過來幫我掖了掖被子。
我聽到她喃喃低語。
「對不起,然兒,可嫁給陳承,隻要你順著他,哄好他,你便能活命……」
我知道姐姐不會害我。
可她的話卻讓我哭笑不得。
畢竟前世回門,她是頂著滿身傷痕哭著回來的。
她說陳承易怒,稍有不順便會對她拳打腳踢,她受不住,希望母親和父親準許她和離歸家。
父親卻怒不可遏地甩了姐姐一巴掌,說她自私,一點都不知道為弟弟的前途著想。
而母親隻知抱著姐姐默默垂淚。
「我可憐的女兒,你真是命苦,可哪有出嫁後和離再回娘家的道理啊,你且忍忍,先順著姑爺一點。
「等子鈺學成,考上了功名,他便是你的靠山,那陳家也會給幾分面子,幫忙約束姑爺,你的日子就好過了。」
從那時起,我更深刻地認識到,父親和母親是蘇子鈺的後盾,卻不是我和姐姐的。
為了不讓自己步姐姐的後塵,也為了能在關鍵時刻幫姐姐撐腰,我接手了蘇家的一處繡莊,拼了命學習,並以此為據點,幫助家裡的產業翻了幾番。
父親對我贊賞有加,但凡我提的建議,定會慎重考慮。
哪怕我已經二十三歲,旁人都嘲諷我太過強勢,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可隻要我說不想嫁人,父親便也樂呵呵地點頭同意。
我以為我站起來了,可是蘇子鈺又一次府試失利,瞬間將我打回了原形。
他跟著陳老先生學了十幾年,隻堪堪考上童生,秀才考了一次又一次,次次落榜。
陳老先生總是說,子鈺大器晚成,讓父親莫要心急。
可父親拿了蘇子鈺的答卷請別的夫子看,卻得到了不一樣的答案。
別人說,蘇子鈺天資有限,若能頭懸梁錐刺股,沉下心來寒窗苦讀,再加上祖墳冒青煙,說不定運氣好能考上個秀才。
這和光耀門楣的目標相距甚遠,根本不符合父親的心理預期。
他開始尋求別的路子。
還沒等他有所動作,蘇子鈺一次春遊歸來,竟紅著臉說自己看上了知府家的千金,想要父親上門求娶。
父親斥責他不知天高地厚,讓他莫要再提。
蘇子鈺卻說,對方隻是庶女,若給多多的聘禮,說不定親事就成了呢?
他為此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父親拗不過他,又期望著他成家後能穩重心性潛心求學,便拿上大半身家豁出老臉上了門。
沒承想,知府笑呵呵地同意了。
他不僅願意將女兒下嫁,還答應為蘇子鈺在府衙謀份差事。
可有條件。
他要我換親,嫁給他的兒子林文義。
父親說,知府不嫌我年長,看上了我管理家業的能力,覺得我能主持中饋。
母親說,林公子雖然姬妾成群,可他一表人才,又家世顯赫,我嫁過去並不委屈。
他們都覺得,我是走了狗屎運,竟能攀上這麼好的親事。
可在外奔波多年,我早已知曉世上根本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若有,那餡餅裡必然裹著毒。
知府家的公子,可比姐姐的親事還要高攀。
那林文義身上藏著的雷,定然比陳承還要深。
父親打下這麼大的家業,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
他怎麼可能看不清?
他隻是又一次,選擇為了兒子犧牲女兒罷了。
他威脅我,若我寧死不從,便打暈我,然後一頂小轎送我去做妾。
若我順從,便給我多多的嫁妝,讓我風光大嫁。
沒辦法,我同意了。
我想著有嫁妝傍身,我又不奢望過多,總不至於過得太慘。
誰知,林文義是天閹。
滿院子的姬妾不過是為了掩飾他不能人道。
這我並不在乎,可他還有特殊癖好。
他將我送到別人的床上,供他觀賞。
幸而我機警,及時發現,這才沒淪為玩物。
可他惱羞成怒,怕我戳穿他的真面目,反誣陷我不守婦道,和外人私通。
被堵著嘴綁在豬籠裡遊街示眾那天,我在圍觀人群中看到了父親和母親。
怕連累他們,我不敢表露自己的委屈,隻是淚水不受控制洶湧而下。
誰知,父親一臉嫌惡:「我蘇家家風清正,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水性楊花不守婦道之人,簡直丟人現眼!!」
母親滿面羞窘:「你既做下此等醜事,那便自己承擔後果,莫要連累了族內女孩兒的名聲。」
他們忙著撇清關系,避我如蛇蠍,慌亂逃離。
唯有姐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我拼命眨眼,想要她離開。
她卻堅定地站在我身前,妄圖用單薄的身軀護我周全。
推搡間,陳承被人群推倒,陷入了暴怒。
他將姐姐扯倒在地,一拳又一拳砸在了她的臉上和身上。
被扯破的衣裳下,不隻有新添的傷痕,還有掩蓋不住的舊跡。
那些痕跡,是姐姐長期遭受暴力的罪證。
觸目驚心,惹人生懼。
所以無人敢上前阻攔癲狂的陳承,以至於姐姐被活活毆打致死。
她的慘叫聲猶在耳畔。
可她卻覺得,隻要我順著陳承,便能活命。
我的傻姐姐啊。
被人日日毆打,沒有一點尊嚴的日子。
真的算活著嗎?
4
我很清楚,造成我和姐姐悲慘命運的根源,不是陳承,也不是林文義,而是父母心中的觀念。
父權制度,男人是最大的受益者。
也造就了父母的重男輕女。
想要改變,非朝夕之功。
那我隻能從既得利益者著手。
若蘇子鈺死了,我和姐姐是不是就不會再成為交換的籌碼?
我的腦海中無法控制地浮現出這個念頭。
而且,他並不無辜。
姐姐被毆打致死時,他忙著維護自己懷中的娘子,以免她被擁擠的人群衝撞。
我被綁石沉塘時,他「大義滅親」做主將我逐出蘇家,斷絕親緣關系。
他痛心疾首地看著我。
「二姐,父親養育你多年,不求你任何回報,還為你定下這麼好的親事,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
「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暴露,我如何面對嶽丈一家?我蘇家如何在揚州立足?
「罷了罷了,如今隻願你承蘇家多年養育之恩,趕緊以死謝罪!莫要再帶累蘇家清名!」
然後趁著眾人誇他恩怨分明,湊在我耳邊神情陰狠。
「二姐,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就是個不安於室的性子,誰家女兒還未出閣就天天往外跑跟外男打交道?不就是想把蘇家的產業把持在手中?
「從前我不與你爭,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女子,遲早都是要嫁人的,可沒想到你還真把自己當個菜了,竟然敢忤逆你的夫君,瞧瞧,這就是你的下場。
「而蘇家,隻會是我的。」
嫡親的姐姐即將沉塘,他的臉上卻隻有嘲諷和得意。
我知道,他長歪了。
父親從小就告訴他,蘇家的一切都是他的,所以他不許任何人染指。
而我和姐姐,是幫助蘇家更上一步的工具。
工具用完了,沒了利用價值,自然隨時可以丟棄。
他和父親一樣,自私又涼薄,心中隻有利益,沒有半分親情。
而我們,流著一樣的血脈。
淚水從眼角浸出,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