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我的欲是什麼?


我的欲,就是將高高在上的神明拖下神壇,然後問他,天道到底是什麼?


「沈雀,你的道是什麼呢?」


我的道,也隻是送給阿娘那對我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岫玉簪子。


「是啊,沈雀,有千千萬萬之人,他們的道義也與你別無二般。替,他們去證道吧。」


胸中,有什麼東西,似乎要噴薄而出。


道法自然。


去他的仙!


去他的道!


大道無形,大道無情。


既然無情……既然無形……


那麼,此時此刻,為何,不能,遂我之欲!!!


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在我的胸中激蕩,擾得我渾身滾燙。


天地仿佛凝滯,一念之間,七竅皆通,六根清淨!


我分明感覺到,我的丹田處,有一顆金光煌煌的內丹!!!


我從那場萬劫不復的噩夢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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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


萬鬼呼嘯。


軀體之內,金丹震蕩!


「破!!!」


霎那間,萬鬼化為齑粉。


地獄餓鬼道空空蕩蕩,隻餘下腥臭刺鼻的氣息,證明它們曾存在過。


整個餓鬼道,就此坍塌。


天光大暗。


我立於蒼莽天地之間,頭頂雷鳴隆隆,黑雲壓野。


雷劫之後,虹光貫徹寰宇,金烏鳥夜啼,人間九鼎碎裂。


自此,九天黃土無人不知,從地獄無間之中,飛升了一位上神。


這位上神將將問世,便蕩平了地獄一道。


8


這不是我的金丹。


我不會有那樣毀天動地之力。


我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感知著金丹中傳出的氣息正遊走於我的經絡。


千年來,我從未覺得感識如此清明。


一草一木,一花一葉皆擲地有聲。


幽都花在我體內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於是,血液湧動,骨肉競生。


我垂眸,掌紋處,是新生的嫩紅色血肉。


「沈雀。」


有人在喚我。


我抬眸,看見了一個清婉窈窕的身影。


是那個在地獄無間之中,一直指引我的人。


她在虛空之中,遙遙對我一笑:


「沈雀,我乃簪雪,我等你很久了,」


「沈雀,我是這世上,最最鍾情你之人。」


「沈雀,你……」


一瞬間,五髒六腑灼如火燎,頭腦一片昏沉,我還沒來得及聽完剩下的話便昏了過去。


9


我睡了許久,直到一場濯枝雨落在我眉目上。


我是在一片杏花林中醒過來的。


白花紫萼,暗香浮動。


醉得讓人不願睜眼。


醒來時,我臉上像是有萬蟲啃噬,痛痒難耐。


我側目,卻從水窪中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那不是我的臉。


而是覆蓋在我面皮上的,一張嶄新的臉!


正是方才那女子的模樣!


我的臉還在,隻是被遮掩了。


霞光漫天。


祥雲之上走來一排天兵天將。


我認得他們。


他們是在仙帝身邊當差的。


數百年前,將我從凡間扔下餓鬼道的也是他們。


天兵天將看到我的那一刻,驚喜道:「竟是仙子!從地獄無間飛升之人竟是簪雪仙子!!!」


「仙帝和戰神尋了您許久,一直不知所蹤,您竟在此!」


原來,神仙也會被虛妄的皮相所欺嗎?


他們恭恭敬敬地朝我作揖:


「簪雪仙子,不,簪雪上神!恭賀悟道飛升!!!」


10


我怎麼也揭不下那張臉。


它緊緊地盤踞著,似乎扎了根。


難不成簪雪是要奪舍???


可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在餓鬼道要救我?為什麼要把金丹給我?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想不通便不想了。


我「回」仙界那日,眾仙恭迎。


千年前對仙帝暴行視若無物的眾仙,此時此刻卻在我面前笑得和藹可親。


他們親昵地牽著我的手,心疼地問我雷劫可傷了身子?


天靈地寶流水般地往我的身上揣,恭賀我的飛升。


何其可笑。


仙帝觀瀾甚至當眾紅了眼。


觀瀾緊緊握著我的手,情真意切:「簪雪,你受苦了……本君日後……不會再讓你吃一丁點的苦。」


有一仙子打趣道:「簪雪你可知,當年你在凡間歷劫,竟被凡人剝了皮。觀瀾可是發了好大一通火,滅了那凡人滿門,為你陪葬,何等魄力!」


束縛在我心口的枷鎖,一點,一點收緊。


我幾近喘不過氣來。


九重天之上,他們什麼都明白。


可是……可曾有一人替我喊一句「不公」。


不多時,常年鎮守荒淵的商淵戰神都急匆匆地回來了。


他還是一身銀甲,襯得整個人修身玉立,惹得無數女仙側目。


商淵耳垂通紅,遞給我一朵赤紅的花:「阿雪,這是我在荒淵種下的花,用我的心頭血滋養,以十萬生魂供奉,可將照雪劍的斷刃接上。阿雪,你若不嫌棄,這便算作我的賀禮了。


「阿雪,你的照雪劍我替你保管了千年,今日,也算物歸原主。」


「來人啊,將簪雪仙子的照雪劍拿來。」


隨著商淵戰神一聲令下,有天兵天將把一柄寒光泠冽的劍給抬了上來。


那是一柄斷劍。


劍被封在劍鞘中,劍鞘邊是一截斷刃,皆被置於一塊千年寒冰之上。


劍比冰更寒。


商淵興奮地望著我:「阿雪,你是照雪劍萬年來唯一認可的主人,除你之外,無人可拔出此劍,如今你回來了,快將此花淬煉了,融入劍中,也好叫照雪劍復原。」


11


眾目睽睽之下,我心一橫,伸手去觸那劍。


一瞬間,鑽心刺骨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凍得我魂靈震顫。


頂著簪雪臉面的我,騙得了她的愛慕者,卻騙不了她的劍。


照雪劍,我碰不得。


「莫急。」


我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阿淵,我方才估量了一下,一朵恐怕不夠,勞駕阿淵再替我養一朵,簪雪在此謝過了。」


商淵的臉登時便紅透了,口齒打顫,細聲問身邊的仙君:「方才……方才簪雪仙子是不是叫了我阿淵?」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商淵滯了一下,又去問另一個仙君。


答案依舊。


他渾身都紅透了,跌跌撞撞地踏劍飛遠了,身後,仙君們招手叫喊著「當心!當心吶!」


我心中發笑。


不可一世的商淵戰神,面對情愛,竟如同少年。


再看仙帝。


觀瀾的臉色鐵黑。


他扼住了我的手腕,目光甚至帶了些乞求:「簪雪,你,你今日是怎麼了?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九重天之上,誰人不知,仙帝觀瀾與簪雪仙子情投意合。


事情,開始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千年前,仙帝和戰神為了簪雪將滅我滿門。


千年後,我頂著簪雪的臉,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別著急啊。


你們兩個,一個也跑不掉。


12


雲霄寶殿中,仙帝已經沉睡二十日了。


我在一側悉心照料。


經過的眾仙誰見了不嘆一句:「簪雪上神與仙帝真乃佳偶天成,一對璧人啊。」


我報以一笑。


可惜啊,白璧無瑕似的人,就要碎了呢。


我沒點燈。


寶殿之中,一片昏黑,唯香爐將明將滅,透著微光。


「嘀嗒……嘀嗒……嘀嗒……」


沉睡了二十日的仙帝觀瀾,終於醒了。


醒了才好。


「簪雪……你在做什麼?!!」


我在做什麼呢?


我往高貴仙帝的脖頸上開了一道口子。


他睡了整整二十日。


我也放了整整二十日的血。


今天,到了取骨的日子。


觀瀾的靈竅已經被我封住了。


我盯著他驚恐的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仙帝啊,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世代獵戶,在凡間剝了十年的獸皮獸骨,最是熟知切割之道。你放心,會很疼的。」


他早就忘記了我。


殺我,又或是殺我血親,於他而言不過是碾死幾隻蝼蟻。


觀瀾似還有些不解,他遲疑:「簪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別鬧了,你還在怪我是不是?我……」


我笑出了聲,厲聲打斷他道:


「你睜大眼睛好好看!我不是簪雪,我是一千年前就死在餓鬼道的凡間賤民,沈雀。」


「不知仙帝還記不記得當年是如何將我爹娘幼妹扔進油鍋烹炸,看來仙帝對庖廚之道很有研究,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用你這根仙骨,來作為明日瑤池宴的主菜,仙帝以為如何啊?」


13


我在雲霄寶殿設下了結界。


千年來的林林總總如同走馬燈般在我識海中閃過。


幼時,我爹娘年年帶我去點高香敬神明。


爐煙虛嫋,香燼沉沉。


那時候我跪在地上,虔誠磕頭。


隻願年年歲歲,平安喜樂。


真可笑。


我等來的是什麼呢?


汶水巷中,血親分離。


餓鬼道裡,死生沉淪。


我輕嘆一口氣,將一柄寒光凜冽的刀抵在了觀瀾的肩胛骨。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觀瀾不斷往後縮,神色驚恐:「沈雀……你……你這是弑神!必遭天譴!!!」


他從我的身上看到了神力。


比他還強的神力。


「好吵。」


第一刀,是為我娘。


第二刀,是為我爹。


第二刀,是為我幼妹。


第四刀,是為我自己。


第五刀,是為無辜生民。


第六刀……


直至千刀萬剐。


我垂眸。


雙手沾滿了黏膩的血液,掌心躺著幾根漂亮的骨頭。


觀瀾癱軟在地,尚存一息氣。


他說:「沈雀,你……走不出……九重天了……」


我將骨頭扔進沸爐中,擦了擦手,並不回他的話:「你這樣沒骨氣,隻敢拿凡人出氣的廢物,還留著仙骨做什麼呢?」


銅鏡裡,那張屬於簪雪的清妍皮囊依舊緊緊地盤踞在我的臉上。


任誰看,也看不出分毫破綻。


很好。


瑤池盛宴,該開宴了——


14


宴上,我給仙界眾人吃下用仙帝筋骨做成的麻辣脆骨。


挑破後,眾仙大驚。


我仰頭飲了一杯瓊漿玉露,笑道:


「眾仙家啊,瑤池盛宴何其歡愉,可惜啊,人間正值飢荒之年,這可怎麼辦呢……」


「不如這樣,用諸位的仙肉仙骨,來慰藉千千萬萬凍餒的飢民,眾仙家以為如何啊?」


商淵被我欺瞞,怒不可遏。


他拔出長虹劍,劍氣逼人:「沈雀,是你僭越了!這九重天之上,還容不得你一介賤民放肆!」


不容我放肆?


那我今日還非放肆不可了。


不就是劍嗎?


我亦有!


我立於蒼穹之巔,大喝一聲——


「照雪,來!!!」


……


旋即!千百年都不曾有人碰過的照雪劍忽有異動,發出尖銳的劍鳴!


劍身霜雪振蕩。


斷口生出新刃。


霞光萬丈,玄鳥鳴啼。


眾目睽睽之下,照雪劍破空而來,劍鳴錚錚然。


我緊握著照雪劍,劍鋒所指,雷劫應之!


電閃雷鳴之中,幻化出無數如刃霜雪,將眾仙身上割出細密的口子,正往外滲著血珠子。


在照雪錚錚聲的震顫中,眾仙的法器竟全都碎裂開!


商淵戰神的長虹劍更是一節一節地斷開,他強撐著不肯松手,反傷了自己。


照雪劍染了戰神的血,本來通體雪白的劍身,竟泛起了幽幽詭異紅光。


劍身興奮地震顫著,似恭賀主人的回歸,也似期待著接下來的一場血戰。


照雪已歸。


斷劍已全。


那麼,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司命仙君嗓音顫抖:「你……你一介凡人為何能碰照雪劍!那不是簪雪仙子的佩劍嗎?」


我笑——


「那本就是我的劍。」


「我,即簪雪!!!」


15


我想起來了。


我都想起來了。


當年簪雪仙子並非下凡渡劫,更沒有託生成驢。


商淵和觀瀾,一個曾是她在凡間的師兄,一個曾是她的仙侶。


一千五百年前,簪雪與商淵師出同門,修習劍道,雙雙飛升。


一千一百年前,簪雪於仙界與仙帝觀瀾相識相愛,結為仙侶。


隻是後來……


荒淵有魔,仙界當鎮之。


可仙界的抉擇是……將十萬修士的生魂投進去,喂養荒淵之魔,以圖安定。


此事正是觀瀾和商淵牽頭去辦的。


仙界已經安穩了幾萬年,神仙們在長樂升歌中早就消磨了道心,誰也不願與魔族血戰。


為此,他們精心織造了一場騙局。


大開仙門,將凡間修士迎入,然後……投進荒淵。


簪雪的師尊,亦在其中。


那一年,靈氣充沛,修仙似乎很是輕易。


無數的修士聽見仙樂飄飄,看見祥雲之上,仙門大開。


那不是去仙界的門。


而是……荒淵。


等待他們的,是沉寂了、飢餓了萬年的獠牙。


得知真相的修士大喊:「諸位!且停!!!修仙是騙局!是騙局吶!」


隻是這聲音太過微小了。


如同松針之於江海。


成仙。


是所有修士畢生之願景。


成仙……成仙……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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