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說那時那時快，隻見小王爺疾步走出，跪在堂下說：請陛下為我賜婚，我們此生必攜手共度，不離不棄。」

「停！」我長嘆一聲睜開眼睛。

「沈婉如，你很闲嗎？」

她思索了半天跟我說：「不啊，我今天很忙，已經練了早功吃過了早飯，把你叫醒之後還要去街上買騎裝，我很忙的。」

我扭扭脖子，漫不經心地問：「你跟誰上街？」

「太子殿下！」

程天。

按照上輩子來說，沈婉如是要做太子妃的。

兩人夫妻恩愛，隔年就生了孩子。

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

「沈婉如，你要嫁給太子殿下嗎？」

她愣住了，但還是小聲說：「都是聽父母親的。」

我嘆了口氣轉過身：「那讓我再睡會。」

「沈音如！時光寶貴！快快起床！」

我還是拗不過沈婉如，在半炷香之後被拉著上了車。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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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如此晴天，真該在家睡覺。」

沈婉如皺著眉頭看我，像是看見什麼怪物。

「砰！」

「啊！」我捂住腦袋往後退。

「幹嘛打我！」

沈婉如掀開簾子說：「因為你浪費！

「浪費好春光。」

我湊過去在她耳邊說：「沈婉如，現在是冬天。」

……

我陪著沈婉如一家家闲逛，不過一個時辰，起碼聽見三個不同的版本。

果然八卦是人類的天賦。

我小聲對絮蕪說：「看不出來大人們都有如此愛好。」

絮蕪咬著糕點含糊不清地說：「小姐，陸大人在你身後。」

噩耗！

絮蕪咽下那口糕點湊近了些：「小姐，王爺在咱們身前。」

我抬起頭，就看見站在前方的人。

白衣勝雪，正高舉著熱乎乎的袋子問我：「沈音如，吃不吃地瓜？」

我笑出聲來。

沈婉如甩了我那麼多次，我心安理得地甩了她一次。

悄悄跟程為躲到後街上蹲著吃烤地瓜。

「沈音如，你考慮得怎麼樣？」

我猛地被燙了一下，咬著唇說不出話。

程為皺著眉頭來掰我的嘴：「你小心一點。」

「男女授受不親！王爺應該自重！」

冷冽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這聲音熟悉得讓我想嘆氣。

想著我又轉過頭看看四周，還好四下無人，我真的不想再傳出什麼新的三人行版本了。

唇上的痛感已經消了，我笑著說：「既然二位都想要我的答案，我就一並說了。」

「王爺，你我並不相熟。」

程為的臉色暗了一分。

「我十分感動，您救我出樹林，為我出頭，予我承諾。」

我抬起眼看著這個這一世突然闖進我生命中的人，帶著兩分疑惑。

「但你我並不相熟，王爺突如其來的情意，我實在是承受不起。

「王爺，我嫁給您，實在是高攀。」

我彎腰行禮。

「小女無福消受，還望王爺見諒。」

陸禮和勾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拉我的衣袖。

「音如，跟我走吧。」

我退後一步甩開他的手。

「我曾經對陸大人有情。」

我咬咬牙，加重了「曾經」兩個字。

但那隻是曾經。

我回想曾經，已經記不得他來我房裡跟我講話時候的面容了。

能記起的隻有他轉過身的背影，納妾時的欣喜，還有對著我說我是高攀了的醜惡面容。

每每想起，我都如鲠在喉，恨不得將靈魂的某一部分取出扔進忘情爐。

我已經為我膚淺的喜歡付出過代價了，我不想也不願意再重新走過。

陸禮和眼中閃過許多情緒，最後還是紅著眼睛對我說：「阿音……我真的錯了。」

對著已死之人懺悔，實在是愚蠢至極。

我向他走近一步，小聲說：「陸大人，你知道我最後一秒鍾，在想什麼嗎？」

我們心知肚明，最後一秒，是上輩子的最後。

他微微一愣。

我緩緩笑開。

我越過他朝巷子口走去，那裡有等待我的沈婉如。

她對著我抱怨，說怎麼這麼久。

陸禮和永遠不會知道，我在最後一秒鍾在想什麼。

我想沈婉如。

她說她的孩子已經會叫姨母了，讓我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進宮一趟。

她說她很寂寞，很想念我。

說皇上娶了新的女人，說他還是常來看她，又說她很傷心卻不能傷心。

她說了很多，我不常回信。

因為陸禮和不喜歡人說他靠著裙帶關系走官場。

我們被迫避嫌。

一年也隻見上一面。

沈婉如已經很久都能不開懷地笑了，因為人人都盯著她，希望她端莊典雅。

但她對著我笑，笑著笑著就哭了。

她說：「阿妹，如果能回到過去，我們都不要選現在的生活。」

不要為男人蹉跎一生。

所以我還是接過沈婉如手中的東西，迎著夕陽對她說。

「阿姐，不要聽父母親的，聽你自己的。」

你真的準備好，要在皇宮裡過一生了嗎？

10

沈婉如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對我說她要出遊。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問她：「那太子殿下怎麼辦？

「你們不是快要訂婚了？

「出遊要走很遠嗎？」

我一口氣問了好多問題，她笑著一個一個回了。

「嗯，要去很遠的地方，我想去塞北看看，看看沙漠，也想去南方，去看看大海。

「我們是很快要訂婚了，但我說想再想一想。

「太子說他等著我。」

我聽著覺得都有些對，但又好像都有些不對。

但我還是將這些疑惑都放下，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那我呢？」

沈婉如收起最後一件衣服看著我說：「你當然是跟我一起走了。

「阿妹，我們也去看看不一樣的生活。」

我瞬間倒下去，想找絮蕪要一個各路的美食秘籍。

隻要能跟著沈婉如，我什麼都不擔心。

但在出行的馬車上，我看著逐漸後退的風景問她：「阿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我老了吧。」

馬車中靜的掉根針都能聽清楚。

我笑：「怎麼會呢，阿姐一如往昔。」

我們都擁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除了……

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人。

「沈音如，小爺我隻是順路！」

我看著程為隻覺得頭痛。

「王爺，你順路也太久了吧！」

他換了說法：「你們兩個姑娘這樣也很危險，我免費給你做護衛，我用劍很好的！」

我翻了個白眼：「我不需要！」

「不用你需要！我願意的！」

有人前世錯過了時機，今生怎麼也要彌補。

「你不忙嗎？你真的不忙嗎？」

「我不忙！我很闲！皇兄一個人就能做好所有事！」

我嘆了口氣，不再與他爭辯。

他駕著馬車像是十分適應自己護衛的身份，開口閉口叫我沈小姐。

我在他絮絮叨叨的聲音裡做了個夢，像是回到了很遠很遠的以前。

他還是喚我：「沈小姐。」

我轉身行禮：「王爺萬安。」

那日大雪，我在宮門口等下朝的陸禮和，他卻久久不來。

等來的是一襲紅衣肆意張揚的小王爺。

他說：「陸大人半刻鍾之前就走了。」

我面上有些難堪，人來人往的地方，沒一個人對我講這句話。

陸大人討厭結發妻，已經成了不須掩藏的事實。

我咽下鼻酸：「謝王爺。」

他皺著眉頭看了我半晌才說：「沈小姐，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必苛責自己。」

那時他在我的生活中不過是個不太相熟的闲散王爺，我自然不想與他多交談。

隻想回去看看陸禮和有沒有平安到家。

於是我匆匆行禮踏上回程，卻還是在上車之前收到他送來的暖爐。

他說：「冬日雪大，沈小姐小心著涼。」

那是前世了。

現在我睜開眼，程為就靠在馬車門邊笑著看我。

他說：「沈小姐！下車吧！」

「天氣剛好呢。」

正好重新來過。

番外（沈婉如）

下人來報死訊的時候，我正在喂二皇子吃飯。

「皇上今日去了淑妃宮裡。」

我的貼身丫鬟小聲說。

我說我知道，皇上對我說過的。

隻是權宜之計。

但手中的筷子還是抖了一下，我又想起沈音如。

我的妹妹。

我們很久沒見了，她成婚多年沒有孩子，總是被婆母為難。

我想，還是要寫封信給她的。

她性子烈，還是要多加安撫才好。

我想過很多，沒想過她會死在這一天。

「娘娘，陸夫人……在回家的路上，被山匪殺害了。」

「哐當」，我手中的碟子摔在地上碎成兩半。

「怎麼可能……」

我笑了一下：「肯定是這丫頭想出來的壞辦法，一定又是陸禮和不讓她進宮了。」

我招來人：「備車，我要出宮。」

「娘娘，要不要跟皇上說一聲啊……」

程天正在淑妃宮裡，我經過的時候還能聽見裡面的嬌笑。

我咬著牙才沒讓眼淚就在此刻落下。

沈音如一定是開玩笑的，一定是。

我們許久未見，應該要說上一整夜的話。

她肯定要說很多陸禮和的好話，我呢？

我也要說很多話，說說我的丈夫，說說我的孩子。

對，這樣就好。

我想，我不會罵她的，她騙我隻是因為太想我了。

這種程度的錯誤可以被原諒。

然後，我看見滿室缟素。

黑黢黢的棺材裡，躺著我年紀尚輕的妹妹。

她像是睡著了，隻是唇上毫無血色。

她的丈夫還在門口哭嚎，說要祭拜，被我父親擋了回去。

「既許了休書，我家女兒就與陸家毫無瓜葛了！」

我有一瞬間聽不見耳畔的聲音，滿腦子都是五歲那年她跟我玩捉迷藏，直到半夜才從桌子下面爬出來說：「阿姐！我贏啦！」

我跪在靈堂，守到三更天。

沒等到這個漂亮姑娘對著我大喊：我贏啦！

沈音如死了。

死在成為沈家姑娘的第一天。

我覺得實在不公平，憑什麼陸家喜上眉梢，我家就要滿目素色。

我第一次甩了端莊作風, 帶著人上門去要為我妹妹討個公道。

陸家的妾室被我賣了，陸禮和的母親被我扔到了郊外的莊子一輩子不許回京。

至於陸禮和……他好像比我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瘋了。

隻蹲守在沈音如跟他的房間裡誰也不見, 一遍遍說他錯了。

我想這都不夠。

全都不夠。

陸家的所有人都該給我妹妹陪葬。

是程天阻止了我。

「婉如，人死不能復生，已經夠了。」

人死不能復生, 他這樣說。

我想他說得對，於是我跟他回到皇宮，重新變成一隻漂亮的金絲雀。

為他教養孩子，管理後宮。

直到那厚厚的一沓信出現在我眼前。

「阿姐, 今日天氣尚好, 陸禮和又給我氣受, 但他長得好看，我忍了。」

「阿姐，今日天氣涼了一些，你有沒有添衣服？」

「阿姐, 老大會鬧你嗎？做母親是不是很辛苦？」

「阿姐，我很想進宮看你, 你會不會怪我？」

「阿姐，我今日見著有人騎馬, 給你買了一身騎裝, 你肯定喜歡。」

「阿姐, 我給你買了根簪子，紅色的！你戴著肯定好看！」

「阿姐, 下次見面我給你做飯！我現在做得可好！」

「阿姐，下雪了, 你的傷口還會痛嗎？」

我實在不想他納妾，還是小跑了兩步追上去。

「全我」「阿姐，你開不開心呢？」

沈音如在問我，開不開心。

我放下那些信, 說我實在不開心。

窗外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從那一天起，我日日拜佛。

我說，我有求神完成的心願。

程天來看過我幾次，我們年少夫妻，實在是有情意。

他反反復復地說：「婉如, 人死不能復生。」

我問他不一樣的問題：「皇上，下雪了。

「你怎麼不問我, 我的傷口痛不痛？」

我是在十二歲那年受傷的, 沈家深夜大火，眾人都在睡夢中不省人事。

隻有沈音如醒著, 她捂著鼻子將我拖出來，我在她背上撿回一條命。

火沒燒到身上，我們逃跑的時候摔在地上，凍成冰的樹枝插進我的小腿, 每逢冬日就疼痛難耐。

沈音如總是愧疚, 每年的大雪到來之時，她就會在我身邊睡上幾日。

她說：「阿姐，我一輩子對你負責！」

現在她死了，連問我會不會痛的人都沒有了。

我實在是想念沈音如。

於是我每日焚香、每日拜佛、每日祈願。

我說, 我願用餘下的性命，換我妹妹重新選擇的機會。

一次就好。

我想再見見她。

見見她無憂的面容。

我睜開眼睛，聽見神說可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