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再做秦家的女兒，自然無所畏懼。

粉絲瘋狂辱罵我的父母哥哥妹妹，他們越罵我越高興，不停點贊，把網友給整不會了。

我出乎意料的回應讓他們啞然無語。

秦霜氣急敗壞，又不能公布自己就是我妹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群網友將她罵得狗血淋頭。

連續幾天，事情發酵得越來越厲害。

公關已經很努力，但熱搜撤了又重新上去，帖子刪了又有無數個帖子重新冒出來。

我搞了個如此奇葩的文身，又點贊網友罵人的評論，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現代人就喜歡新鮮刺激的，我混了幾年，多多少少懂得一些炒作手段。

熱搜別想壓下來。

秦霜最終受到影響。

很多人懷疑她對我做了什麼，才讓我突然退圈。

畢竟退圈的代價太大了，網友們不得不猜測秦霜是朵假白蓮。

秦霜一家子焦頭爛額。

7

每天訓練完，我都抱著手機刷新聞，邊看邊笑，十分快活。

正看得起勁，教練走過來嚴肅道：「秦雪，如果想進國家隊，就必須全心全意訓練。倘若你還想著娛樂圈，今天就收拾包袱滾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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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站起身：「教練放心，我會努力的。」

教練道：「聽說你想得奧運冠軍？目前女子 100 米短跑紀錄為 10 秒 49，你最好的成績是 10 秒 55，如果一直是這個水準，想都不要想。」

我心頭一震，嚴肅道：「明白！」

為了表達自己的決心，我將手機交給他保管，斷絕互聯網。

在將手機交給教練前，我讓隊友給我拍了三張照片。

左臂：【秦霜是傻逼。】

右臂：【秦家是傻逼。】

後背：【老娘是最屌的。】

拍完後發到微博，配文：我退圈參加奧運去了。

微博剛發出去，立馬就有無數評論湧出來。

【什麼？參加奧運？笑死了。】

【秦雪是瘋了吧，她要是真出現在奧運賽場，我倒立吃翔！】

【這人就是個瘋子，瘋子的行為毫無邏輯，大家散了吧。她就是想炒話題，大家不要給她眼神。】

又是熟悉的冷嘲熱諷，我並不意外。

意外的是竟然有人幫我說話。

【笑死，早就看秦霜那朵白蓮花不順眼了，什麼錯都是別人的，她最無辜最純潔，現在被人撕了吧。雪姐，我們支持你！】

我點進去一看，哦，原來是另一個明星的粉絲。

那明星好像和秦霜發生過龃龉，最後吃了癟。

又有幾家粉絲冒出來，團結在我微博下與秦霜的粉絲撕得昏天暗地。

以前他們不敢冒頭，如今我直接開撕，他們立馬跑過來開啟罵戰。

雖說有利用我當出頭鳥的嫌疑，但我不在意，反正我已退圈。

我的賬號漲到幾百萬粉絲。

有專門關注我罵我的黑粉，有其他幾家的爬牆粉，也有被我叛逆言行吸引過來的路人。

像我這樣把罵人語句文在身上的明星，前所未有。

我火了。

看到這一切，我哭笑不得。

以前無論怎麼努力都不紅，還被黑。

如今做回自己，發泄真實情緒，竟然能吸引這麼多粉絲，真是奇妙。

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我關機，將手機交給教練，專心訓練。

我需要先做檢查，再進行針對性訓練。

以前我以為，10 秒 55 和 10 秒 49 的差距隻有 0.06 秒，非常小。

所以我膨脹了，對外宣稱要拿奧運冠軍。

段老師也從不打擊，非常支持鼓勵。

到了田徑隊我才明白，在體育賽場上，0.06 秒的差距有多大。

越往前，每前進 0.01 秒，都千難萬難。

這小小的 0.01 秒，有可能是某些人永遠也無法跨過的天塹。

我已經沒心情沒精力去管世人如何看待我。

我需要提高成績。

我的腿曾經被山溝溝的養父母毆打過，骨頭關節有輕微的傾斜。

假如我隻是個普通人，這輩子都不會受影響。

但我成為運動員，這點影響就至關重要。

當我連續三次跑進田徑隊短跑組前三名時，教練決定重點栽培我，開始請醫生對我進行康復。

也是在這段時間，我才第一次了解到，做運動康復有多困難和痛苦。

但我選擇了這條路，就必須忍耐。

體育訓練枯燥乏味，不斷地重復又重復，飲食、作息都很嚴格。

不像學校上課，可以偷偷懶，競技類的教練不會客氣，經常把人罵得狗血淋頭。

這裡也不會有家長因為排名影響學生心理而投訴，這裡成績排名才是最重要的，時時刻刻都會告訴你排到第幾位，成績是多少。

末尾淘汰制執行得非常嚴格。

這不是殘忍，而是一種仁慈。

教練的原話：「與其浪費時間，不如讓沒天賦的人早點走，轉行做別的營生。否則年齡越大，浪費的時間越多，身體傷害越大，越痛苦。」

運動員是個殘酷的職業。

在沒拿獎牌之前，默默無聞，待遇也低，甚至沒有待遇。

某些種類運動，運動員必須在黃金年齡時期把所有時間貢獻在訓練上。

一旦沒有成績，過了 30 歲，身體走下坡路，就面臨著被淘汰的風險。

到時候沒有別的技能，身體大多會出現運動損傷，連生存都困難。

拿了獎牌也不行。

運動員要真正輝煌，隻能獲得金牌，銀牌銅牌基本上無人問津。

可金牌隻有一塊。

這種赤裸裸的殘酷，在體育競技裡表現得非常明顯。

贏就是贏，輸就是輸。

短跑需要強大的爆發力，年齡大的運動員都存在體能、反應下滑的問題，淘汰非常快。

在賽場上，我最好的成績停滯在 10 秒 53，便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甚至越訓練，越倒退。

8

我開始焦慮了。

第一次成績後退，我還能用失誤找借口。

後面連續幾次後退，我沒法再欺騙自己樂觀。

我的自信終於被擊破，很多次半夜醒來想扇自己兩耳光——幹嘛要跑來比賽，甚至聲勢浩大地在網上宣布？不是給自己挖坑嗎？

你以為體育競技是什麼？

是給你作秀的場地？報復的手段？

不是！

這是人生的另一個賽場。

很多有天賦的人拼盡一生，用盡全力去賭的賽場，你怎麼敢託大的？

我開始譴責自己，漸漸變得不那麼自信。

以前光著手臂跑步，露出文身，覺得自己帥極了。

可隨著成績後退，看到身上的文身，我恨不得全部洗掉。

一個跑得慢的短跑運動員如此高調，讓人笑掉大牙。

越是恐慌，表現越差。

半個月後，教練將手機還給我，讓我自己保管。

他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我知道，隻有他重視的苗子才會管理嚴格。

放任自流的，都是他準備放棄的運動員。

訓練完，我渾身大汗淋漓，身體疼痛不堪。

這些都不是最痛的。

最痛的是，我剛才發揮不好，竟然連 11 秒都沒跑進去。

從賽場下來，我失魂落魄，完全打不起精神。

有個隊員忽然衝我打了聲招呼：「秦雪，加油。」

那句普普通通的話就像一個機關扳指，觸動了什麼，我忽然號啕大哭，怎麼也止不住淚水。

我叛逆、自信，覺得自己天賦異稟。

我入隊前在網絡放下豪言，想進奧運會。

我得意囂張，覺得自己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績，讓那群瞧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我想讓秦家人後悔失去一個世界冠軍，痛哭流涕。

我期待著。

相信著。

可這一切被徹底粉碎了。

我拿著手機給段老師打電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加油，你一定行。」老師說。

「不要說這句話，很虛偽。所有人都這樣說，其實心裡明白我根本不行。」我崩潰地哭。

段老師沉默片刻，道：「我真這麼認為。」

我抹掉眼淚：「為什麼？」

段老師說：「體育競技就是在創造奇跡，前面的人創造紀錄，後面的人所做的，便是打破這個紀錄。每次我們都認為，這個紀錄是人體極限了，可後來者總能打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人沒有極限。」

「可我有極限。」

「周招娣。」段老師揚聲叫我很久以前的名字，「你說你小時候生病被養父母扔在山溝溝裡，半夜忽然清醒過來，然後一路跑回家，從此跑得特別快，對嗎？」

我抽了抽鼻子：「對。」

段老師說：「難道這不是一種奇跡嗎？」

我想了想，點頭：「的確算。」

段老師：「沒人比你更屌。」

我一下子笑了，鼻涕泡都笑出來。

段老師又說：「那次你割腕，換了個人早死了，你卻清醒過來，還有力氣打 120，這也是奇跡。」

我隨意地用紙擦掉鼻涕，說：「是的。」

段老師說：「你在身為周招娣的人生裡突破極限，創造了奇跡，在身為秦雪的人生裡又突破極限創造了奇跡，如今，身為運動員的你，肯定會創造另外一個奇跡。」

我一下子被安慰到了，說：「對，我當年活下來還變異成飛毛腿，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後來割腕血流了一缸還活著，這說明什麼？說明老娘是最屌的！」

段老師說：「周招娣和秦雪是最屌的！加油！」

我爆哭，握著手機哽咽道：「謝謝……」

9

和段老師談完話後，我心情好了許多，狀態慢慢恢復了，成績又進入到 11 秒以內。

教練又找我談話，語重心長地說：

「體育競技最忌諱背負太多，當運動員各項身體指標差距不大時，心理素質就成為勝敗的關鍵。你心思太過駁雜，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生活的其他方面遭遇挫折，想在賽場拿到成績，扳回一局，這是不對的。

「體育競技是一項全身心投入的運動，越純粹，越能出成績。這很矛盾，因為競技每時每刻都在考核排名，時時刻刻給予運動員壓力，卻要求運動員不能在乎這些。

「這是一場考驗，不僅僅是身體極限的考驗，更是一場心理極限的考驗。

「如果你想出成績，最好想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奔跑，否則趁早放棄。」

和教練談過後，我在小小的宿舍內枯坐到半夜。

這是我以前從未真正思考過的問題——我為什麼要奔跑？

我好像是被迫的。

因為在乞求愛的賽道上，我努力奔跑，追逐家人的身影，卻永遠地達不到終點。

剛好我跑得快，有天賦，所以我離開了那個賽道，鼓著一口氣逃到自認為能發揮能力的賽道裡繼續奔跑。

卻沒想到，這條賽道更為殘酷，競爭更加激烈。

以前我隻需要和秦霜一個人競爭就行了。

現在我卻要和千千萬萬個有天賦的運動員競爭。

我好像走了一條更為艱難的路。

該怎麼辦呢？

凌晨三點鍾，枯坐半夜的我跑去操場，沿著跑道一圈又一圈地奔跑。

晨光熹微，金光乍現。

我跑啊跑啊，始終想不明白。

然後我就不想了，專心致志地奔跑。

感受著風與自由。

感受著腎上腺素急速飆升，肺部火辣辣的刺激感。

感受汗水從毛孔裡狂湧而出，酣暢淋漓的感覺。

啊。

我忽然福至心靈。

我喜歡這種感覺。

當年在山村裡，那個掛著冷月的夜晚，我忽然從山溝溝裡清醒過來，為了逃命飛一般奔跑。

此後我在村裡和鎮上來回奔跑。

之後我在破爛的村小學裡奔跑，初中在支教老師的鼓勵下奔跑。

支教老師很溫柔，她說：「周招娣，你看，你還小。這個操場布滿石子，你穿著不合適的運動鞋，卻跑進了 12 秒，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我心髒怦怦直跳，問：「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