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丁元記遇到難關,我暫時將這些東西變賣,有何不可?」
許氏讓人攔著。
但是府中養尊處優的下人,可攔不住我帶來的一群孔武有力的壯婆子。
趁著父親不在家,我挑著貴重的東西,一個個指去。
我說一個,她們搬一個。
搬到最後,整整兩大車。
原本富麗堂皇的府上,立即暗淡了許多。
臨走時,我背對著哭天搶地的許氏。
「哭什麼哭!家中不是還留了許多寶貝嗎?告訴我爹,等我的丁元記緩過來,這些東西我會加倍送來的。
「到時候沈家也必定能高看我們丁家一眼。」
許氏聞言,眼皮一翻,在侍女們的驚呼聲倒下。
19
除了丁家,從前那些自恃身份,從我這裡得到許多好處的族老長輩們,我一個個上門拜訪。
眼皮都不抬。
「丁元記隻是遇到一個小坎,我從商多年,賺了那麼多銀子。如今隻是虧點小財,長輩們稍微幫襯下,很快便會過去。」
這些人從來都是隻吃不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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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再慣著他們。
「若是借錢不行,那諸位就將這些年從我這裡拿走的錢財珍寶還回來吧!」
除了粗壯婆子和護衛。
我還特意帶了支敲鑼打鼓的隊伍。
鐵了心破罐子破摔。
這些年,我好吃好喝,珍寶金銀供著他們,無非是想著婚姻大事上,能多些自主權。
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族老們說話,便是父親也不得不聽。
結果呢。
許氏用心叵測,這些人連個屁都沒有。
打量著丁元記隻要姓丁,就能任他們予取予求。
之前我沒騰出手。
今日我便直接扯掉他們的遮羞布。
20
「丁元記東家瘋了,丁元記要倒閉了!」
「何止是倒閉,聽說還欠了不少錢呢!怕是賠上整個丁家和沈家都堵不住這個大窟窿。」
市井小民向來聽風就是雨。
被我一番操作下來,對丁元記經營不下去的事情深信不疑。
有些人反而開始同情我。
「說來她一個女子,能將生意做到這種地步,也是有幾分厲害。」
「確實,一個女子養一個大家族,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隻可惜,終究是個女子……」
「嘖嘖,一個女子,闖下這滔天大禍,怕是隻有被家族拋棄的份了。要不怎麼說,還是沈家聰明,一早便將這樣的新婦逐出府了。」
傳聞越演越烈。
丁家雖然曾言與我斷絕關系。
但一沒將我從族譜除名。
二沒寫下斷親書。
就不算斷絕關系。
我不得不推他們一把。
族老們失了顏面的銀子,隻怕是恨不得將寫著我名字的那頁族譜撕了。
如今萬事俱備,我耐心等著。
隻是丁家的人沒等來,沈驚鴻卻來了。
處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回府時,已經很晚。
我攜一身月色,正好撞見他在宅院門口搓手徘徊。
不知來了多久,沾惹了一身霜寒。
見我下轎,疾步上前,攔住我。
「丁元記出事了?可需要我幫忙?」
說完,他自覺失言,又趕緊解釋:「不,不是幫忙,我們夫妻一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今日收拾收拾,與我回府,母親那邊,我親自去說,丁元記的後續事宜,交給我即可。」
話落,小心翼翼地等我的答案。
盡管此時乏得厲害,我還是沒忍住打量他許久。
幾日未見,他眼中的擔憂不似作假。
大抵是真心的吧?
隻是這份真心,若到了他母親面前,至少要折一半。
再牽扯到他剛出生的兒子,又要折一半。
一半又一半。
不委屈也要委屈了。
21
我故作狐疑,又恍然大悟解釋道:
「前些日子太忙,今日下午,我已差人將和離書送到了官府。如今,我們確確實實,已經不是夫妻了。」
和離書遞交到了官府,就真的再無轉圜的餘地。
但我也騙了他。
之前故意留著和離書,是為了穩住丁家人。
前幾日我騰不開手。
丁家明面上說斷絕關系,暗地裡還想吸我和丁元記的血。
不僅許氏惦記著我手上的生意。
甚至一向虛偽清高的父親,也在我離開沈家時,想趁機對丁元記出手。
但他太貪心了,即想要丁元記,又想通過我,攀附沈家的關系。
沈驚鴻於仕途上一片光明,正是丁家需要的。
他以為隻要我在丁家族譜上一日。
就永遠擺脫不了他們。
可惜,瞻前顧後,反而失了先機。
「即便……即便不是夫妻,我也可以幫……不,就當我是在報恩,你忘了嗎?你不也不計回報地幫過我嗎?」
沈驚鴻擠出個牽強的笑。
捧著一個小木匣,遞到我面前。
「我知道你從未喜歡過我。當初嫁給我,也是迫不得已,但我是真的心悅你。
「匣子裡是沈家所有的田產地契,還有鋪子,你先拿去用著,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秋夜寒重,我看到他眉毛染上一層薄霜。
心裡突然豁然開朗。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隱晦提醒:
「聽說府上要為長子辦滿月宴……宴飲操持,少不得要花錢,你還是拿回去吧!」
「我娘她不懂那麼多,這錢你——」
「我不缺錢,真的。」
我把匣子塞進他懷裡,微微欠身。
不論之前如何,連我最親的人都不願朝我伸出援手的時候,他肯雪中送炭。
我便承他的情,理應道聲謝。
自此之後,兩不相欠。
22
父親得知我與沈驚鴻和離的消息,終於坐不住了。
「不成器的東西,從小我便看出來,你就是天生來克我丁家的壞種。」
這是自我一手創立丁元記之後,他第一次毫不掩飾對我的惡意。
扭曲的嘴臉,與幼時那張動輒打罵我的面孔重合。
不過這次,我不再畏懼。
頂著他的壓力,反唇相譏:「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是壞種,您又算什麼呢?」
先前他頂著族老的壓力,不肯處置我,就是再等沈驚鴻的態度。
消息一出,他立刻請來族老。
滿堂喝著我的血,享受多年的長輩,對我怒目而視。
呼喊著打開宗祠,將我逐出族譜。
父親當堂寫下斷親書。
讓人抄錄一份,貼在了人群最熱鬧的菜市口。
「不孝女丁元娘,忤逆長輩,不尊婦德,狂悖囂張……自今日起,逐出丁家,剝奪姓氏,從此無論生死,與丁家再無幹系!」
厚厚的一沓,據說寫了整整三頁罵我的話。
像是憋了十幾年的怒意,全都宣泄在了三張紙上。
我隻看了一眼,確定是斷親書,就讓嬤嬤收起來了。
嬤嬤恨不得將那幾張薄紙撕碎,被我勸住。
「這可不能撕,若他日有人想無賴反悔,我們也有證據。」
她面色一頓,立刻化為喜色。
「小姐說得對,收起來,我一定好好收起來。」
23
如今所有人都以為我徹底完了,等著看我笑話。
看一個被婆家和娘家同時拋棄的女子,是如何從雲端墜落的。
看我這個汴州奇女子,是如何摔得頭破血流。
可次日,丁元記仍照常營業。
不僅如此。
隔壁豫州城一夜之間,新開了二十家丁元記。
之前故意穩住父親,就是為了將這些事情準備好。
山重水復,柳暗花明。
如今徹底擺脫丁家,我終於可以大刀闊斧,將丁元記做大做強了。
「我們東家說了,為慶祝新店開業,所有丁元記讓利一成半,僅限五日,五日後,所有丁元記恢復原價。」
伙計們一吆喝,大家都忙著搶購。
也沒人顧得上講闲話,議論丁家斷親書寫得太早,又或是沈家看走了眼。
好在丁元記此次做足了準備,各個店鋪備了許多貨,賺了個盆滿缽滿。
五日後,一切恢復如初。
不過價格雖然恢復了,但是因為丁元記的質量和熱度,生意依舊不錯。
忙完一切,我馬不停蹄地趕去舅舅家。
此時歸心似箭,迫不及待想知道外祖母如今怎樣了。
一見面,就被重重數落一頓。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跟家裡人商量一下。」
我有些心虛:「我不是寫信給您了嗎?」
「你還有理了?!」
舅舅眼睛一瞪,劈頭蓋臉地數落下來。
「你那叫商量嗎?你那叫通知!還千萬別讓你外祖母知道,你外祖母是沒受打擾。你可知我這些時日有多擔憂?
「你若是出事,我怎麼跟你外祖母還有你娘交代!」
說著,他竟紅了眼眶。
一邊要照顧病重的外祖母,一邊又掛念我的狀況。
難怪他看上去瘦了這麼多。
可是這件事情,明明是我們早就商議過的。
舅舅雖然教我做生意,可我畢竟是丁家女。
從許氏第一次想從我手中奪走丁元記,父親卻是默許的態度時,我就想好了這麼一天。
隻是我自己也沒想到,許氏一個繼室,敢打我婚事的主意。
那樣卑劣下作的人,父親也不反對。
隻能當機立斷,做出應對。
誰知嫁給沈驚鴻,也是個錯誤的選擇。
堂堂飽讀詩書的進士郎。
會被兩個大字不識的農婦一再算計。
還連累我惹了一身腥。
氣歸氣。
我索性將計就計。
「當時情勢所迫,我不得不為之。」
我垂眸道。
再理直氣壯的解釋,遇到親人的眼淚,也沒了氣勢。
於是我主動認罰。
24
十日後,沈家送來請帖。
沈家長子滿月宴,邀我參加,帖子上的字跡,並非沈驚鴻的。
之前他還對著我,無奈解釋:「我娘她出身農戶,不懂高門大戶的規矩和禮數。
「孩子的事情我也是被瞞著的,至於滿月宴,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高門大戶,不僅僅是講究門當戶對。
雖然主君可以在迎娶主母前,有通房。
但通房和妾室不同,像沈家這樣,捂著肚皮等在主母過門當日生子的通房,不僅僅是對主母的羞辱,更是對主母家族的羞辱。
更遑論給孩子辦滿月宴。
偏偏父親和許氏當時都想落井下石,趁機奪我的丁元記。
倒叫沈母認不清局面了。
不僅要辦滿月宴,聽說還要在滿月宴上給沈驚鴻相看。
而沈驚鴻的妥協,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別家出了這樣的事情,恨不得捂得死死的,這沈家倒好,巴不得敲鑼打鼓昭告天下,真有意思!」
舅舅見我對著請帖出神,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
我認真附和:「是呀!還好我及時止損,早早和離了。」
慶幸。
又有些惋惜。
舅舅伸手往我腦門一彈。
「你還好意思說。
「滿月宴不許去,你以後離沈家,還有沈驚鴻遠點,知道嗎?」
舅舅不放心,又著重囑咐一遍。
「自然,我本就沒打算去,我現在就想每天多跟外祖母說說話。」
隨手將請帖投入火爐。
25
拿過鬥篷,走出了溫暖的書房。
頂著寒風,快步去往外祖母的院子。
如今她每日醒著的時辰不多,我卻有說不完的話。
所幸現在丁元記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人惦記。
我也能騰出時間照顧外祖母。
又過些時日,汴州傳來消息。
丁家敗落,父親帶著眾人堵在最大的一家丁元記珍寶閣門口要錢。
「我是你們東家的父親,我生她養她,她就該拿錢孝敬我!」
無人理他, 他就想去店裡搶東西。
被鋪子裡的伙計攔住, 他就倒在地上裝模作樣喊救命。
最後, 掌櫃的直接讓人請來官差。
「畢竟是您的生身父親, 如何處理, 還請東家示下。」
看到掌櫃的信, 我有些想笑。
當初執意跟我斷親,如今又成了我的「生父」了?
大筆一揮, 我直接讓掌櫃看著辦。
當初的斷親書傳遍整個汴州城, 即使是對簿公堂, 我也不怕。
後來,掌櫃的以他弄壞商品為由,索賠高價。
丁家沒錢賠償, 就被送去了獄中。
且掌櫃的故意一路高喊。
「當初丁家見丁元記出事, 害怕受牽連,將東家逐出族譜,如今又說是東家生父, 您臉皮如此厚,怎麼不去修長城?」
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
丁家其餘眾人灰溜溜離開。
後來又聽說許氏變賣了剩下的東西跑路, 被剛剛釋放的丁老爺堵住正著。
推搡之下, 丁老爺墜河。
等救上來時,人都腫了。
我沒接,神色淡淡。
「沒丁」偌大的丁家,一夕敗落。
令人唏噓。
26
三年後。
丁元記越做越大。
外祖母去後, 我就從舅舅家搬到了隔壁。
後來, 又搬到了京城。
舅舅說,我是天生做生意的苗子。
天子腳下,寸土寸金, 奢華迷醉。
反讓我越發惦念江南的美好。
於是,丁元記的鋪子越開越往南。
五年後, 江南出了位女首富。
一夜之間, 汴州的女子都開始學做生意。
從前囿於後宅的女子, 一個個勇敢踏出。
甚至有些女子,生意失敗, 還覺得是夫家拖累,堂而皇之休夫。
紛紛揚言:「丁元記的東家當年也險些一無所有,正是和離後才死灰復燃, 一舉將生意做大。」
她們看似有樣學樣,卻並不懂做生意的真諦。
最後,賠了個底朝天, 想要回歸後宅,夫家卻不肯要。
就這樣, 一群落魄女子, 日日痛罵我破壞別人的家庭,毀了她們的幸福。
也有人看著眼饞, 卻不敢邁出一步。
隻在閨閣之中反復嘆息。
「不是誰都能像丁元記那樣, 趕在好時候, 丁老板純純是運氣好。」
嬤嬤一聽,又是一頓氣悶。
忍不住怒罵:「一群什麼都不懂的人,我們小姐若真運氣好, 怎會遇到那樣一群人?」
我認真點頭,深以為然。
丁元娘行至今日。
沒有運氣,全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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