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第十年,謝嶼和外室籌謀去母留子。
去我這個嫡母,留下外室子。
可謝嶼好像忘了。
嫁給他之前,我是京城裡赫赫有名的惡女。
負我之人,皆以血還。
1
我的生辰宴上,謝嶼領來一位嬌俏的姑娘。
她笑盈盈地站在謝嶼的身邊,目光卻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後,貼著謝嶼的耳邊低語著。
謝嶼情不自禁地露出寵溺之色。
我心裡莫名沉了沉,再看過去時,謝嶼已經是一臉無奈。
注意到我的視線後,又快速斂起來,正色道:「明舒,這兵部尚書之女徐婉。」
徐婉又看向我,似有似無地輕嗤了一聲:「不過爾爾。」
說完之後,還有意無意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我心下疑惑起來,不等我開口,謝嶼便又搶先道:「明舒你別介意,婉婉年紀小性子傲,沒有惡意。」
「是呀是呀,我就是這樣爽朗的性子,有什麼說什麼。」徐婉往我身邊一湊,「你嫁給阿嶼哥哥已經十年了,始終不曾為他誕下一兒半女,你不覺得有愧謝家列祖列宗嗎?
「我若是你,便早早自請下堂,免得耽誤旁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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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
謝嶼急急把她拽回身邊,低聲訓斥,「胡鬧!」
我若是再看不出這二人之間的貓膩,當真是蠢不可及了。
隻是我沒想到。
謝嶼竟敢這般,將人明晃晃帶到我面前,縱容她挑釁我。
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
謝嶼,好像忘了曾經的我,是如何能止小兒夜啼,人人聞之變色。
謝嶼,你送我的這份生辰大禮。
我總得還你點什麼,才對得起你的一片「情深」。
2
嫁給謝嶼之前,我是先帝養女,平疆郡主季明舒。
父兄叔伯戰死後,先帝為安撫民心,將季氏滿門遺孀弱小接到京城,賞宅子賜良田。
我更是被先帝撫養,封平疆郡主,彰顯季氏一族的功績與榮耀。
謝嶼是太子伴讀,我們一同長大。
我生性脾氣暴躁,不好惹,人人都畏懼我,一度到了能止小兒夜啼的地步。
先帝本來打算讓我嫁給五皇子,做個富貴王妃的。
可十年前,謝家被冠上謀逆的罪名,謝嶼為保謝家滿門,在勤政殿上跪了三天三夜求娶我。
先帝知道謝家冤屈,便借機將我嫁給他,以此換來了謝家滿門一條活路。
嫁給他的第三年,我意外小產,太醫說我傷了根本,再無有孕。
謝嶼為表真心,請來神醫谷神醫,為他做了絕子之術。
他痛得渾身痙攣,卻始終抓著我的手:「我謝嶼此生絕不負盈盈!」
此事人人皆知。
先帝還因他的痴情,開恩讓他科考入仕。
給了謝家重回朝堂的機會。
人人也都誇我命好,有個這般恩愛不疑的夫君,此生無憾。
「許久未見,婉婉越發水靈了。你難得來一趟,就留在我房裡小住幾日,陪陪我這個老婆子可好?」
婆母見到徐婉,素日裡愛板著的一張臉也瞬間舒展。
她攥起徐婉手時,露出一枚通綠的镯子。
我像是想起些什麼。
眸底的寒光,轉瞬即逝。
住就住吧。
免得,他們都忘了,我天生不好惹。
我派去的人回來告訴我,徐婉確實已經有了身孕。
為遮掩,婆母才讓她在謝府小住幾日。
小住變長住,徐徐圖之,最後搖身一變成了謝家當家主母,取我而代之。
「小姐,主君他不是……當年是神醫谷的人來做的,那徐婉怎麼會?」
香菱困惑不已。
我也困惑不已。
細細想明白後,又覺得渾身冰冷,萬箭穿心一般地痛。
香菱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也瞬間反應過來了,她氣得雙眼通紅:「小姐,我們入宮去求皇上,求太後娘娘替您做主。他們一直都很疼你的,一定不會眼睜睜看你受這般羞辱的!」
顫抖不止的手攔住香菱。
「香菱,我自己處理!」
香菱心疼我,哭個不停。
我逼自己冷靜下來,我不能讓謝嶼這麼欺負我,「悄悄派人去一趟神醫谷,務必謹慎些,不要走漏風聲。」
幾日後派去的人回來告訴我,神醫谷早在七年前便被屠殺,隻有幾個雲遊在外的僥幸活下來。
我當即頭暈目眩。
屠殺。
是誰?
是謝嶼……?
他當真下得去手,那我的孩子呢?是意外嗎?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不是。
此時此刻,猶如吞針錐心。
父兄疼我,先帝疼我,如今的聖上、太後,他們都疼我。
唯獨與我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的夫君,自始至終都騙我辱我負我!
謝嶼,他怎麼敢啊!
「香菱,我要他付出代價,我要他們謝家所有騙我的人就算到了黃泉地獄也要跪著懺悔!」
3
徐婉住在了婆母的葳蕤軒。
謝嶼讓小廝來遞話說婆母身子不爽,他要侍疾。
我舉頭望向蒼穹,滿天繁星璀璨如銀河,今早謝嶼說要陪我看一晚星星的話猶在耳畔。
可惜了這麼好的星星。
「既然婆母病了,我這個兒媳自是要伺候的。」
以前婆母病了,我躬身伺候。不是想求他們對我感恩戴德,而是不想謝嶼為難和擔心。
人一旦清醒了,就會看明白很多。
收拾好心情,我帶著香菱去了葳蕤軒,看著一路顧左右而言他不停阻攔我的小廝,心裡恨意平添。
嫁入內宅十年,伺候公婆夫君。
執掌中饋,仁善御下。
以至於所有人都忘了,我曾經是京城裡令人聞風喪膽的平疆郡主。
謝嶼更忘了,我當年桃花馬上請長纓的英姿颯爽。
月光下。
謝嶼與徐婉並肩而坐,徐婉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他的手橫在徐婉的腰間。
二人一同看月亮,賞星星。
丫鬟小廝退得遠遠的,婆母站在廊下一臉欣慰慈愛地看著二人。
徐婉打了個哈欠,謝嶼頓時緊張不已:「累了?我送你回屋休息吧。」
徐婉賴在他懷中:「許是有孕的緣故,這幾日我總是睡得不安生。阿嶼哥哥,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我又怎舍得留下你一個人?隻是……」
婆母這時笑盈盈走過去:「你們兩個盡管去休息,季明舒那邊我來處理。」
徐婉眉開眼笑:「還是娘疼我。」
娘?
我站在院外,冷漠地看著「一家三口」,竟囂張至此。
等謝嶼和徐婉回了屋後,婆母這才轉身,遙遙看向我。
「既然你都看到了,就識時務些,別去打擾他們休息。驚了婉婉腹中的孩子,我饒不了你!
「剛好,我身子不爽,你今晚就在我床邊守著侍疾吧。」
眉眼間的慈愛,早已消弭散去,如同我對謝嶼的愛。
緩緩合上的房門後,隱隱透出謝嶼的身影。
我知道他們是故意做給我看,這心還是不爭氣地疼了起來。
4
謝嶼為了娶我,也算計過。
我與五皇子的婚事已經過了明路,太後替我準備了嫁妝,就等著日子一到舉行大禮。
可一向對我不冷不熱的謝嶼突然和我表明心意。
他以性命起誓,對我忠貞不渝,求我不要嫁給五皇子。
此時謝家已經出事,我對他突然的表白自然是不信的。
父親忌日,他陪我在父親墓前守靈。
我病裡思念父兄,他便找技人學口技,讓我又聽到了父兄的聲音。
可他知道我思念邊疆涼城,跑死五匹馬給我帶回涼城的瓜果與餅子。
我不是鐵石心腸。
很快就在謝嶼的熱烈中沉淪。
他跪在大殿前求娶我時,先帝問我是否願意。
我點頭後,先帝這才以謝家有從龍之功為由,將我下嫁於他。
為了不讓我受委屈,開恩給了謝家重回朝廷的機會。
即便先帝去世,太子登基,依然榮寵謝家。
五皇子,如今的晉王殿下曾問我,可否想過謝嶼當初的滿腹算計隻是為了保下謝家滿門?
是否懷疑過謝嶼對我的愛?
懷疑過,隻是我的雙眼和心被愛蒙蔽。
我既然「醒」了,那謝家也該想起十年前險些滿門抄斬時的恐慌了。
5
婆母沒病,不過是找個借口絆住我,給謝嶼和徐婉獨處的機會。
「明日一早,你隨我去淨佛寺禮佛,順便小住幾日。」
婆母說完這句話時,我剛好剪斷燈芯,微光下我嘴角彎了彎:「住幾日?」
婆母聲音低沉:「少說一個月,多則三五月。」
三五月啊。
那個時候,徐婉的肚子已經藏不住了,倒是挺著肚子跪在我面前,我若是拒絕便是做主母的嫉妒和狠毒。
事已至此,我隻能打落牙齒吞進肚子,歡歡喜喜迎徐婉進門,喝下她的妾室茶。
然後過上一段時間,等所有人都忘了這件事,我便會莫名其妙地亡故。
徐婉和她的孩子,成了正室和嫡子。
好一招去母留子啊。
去我這個嫡母,留下徐婉的孩子。
隻是……我憑什麼要被他們這麼欺負?
「怕是不行,明日我要入宮教太子騎馬。」
先帝去世,太子顧靖維繼位,封了他的長子顧承琮為太子。小太子聽聞我是在邊疆長大的,便一直纏著我教他騎馬射箭。
他是個好學生,將來也會是好皇帝。
「太子學業固然重要,可為謝家子嗣祈福亦重要。你身為謝家兒媳,怎麼分不清輕重。」
「婆母,這麼大逆不道的話,若是傳進宮裡,謝家該如何應對?」
婆母臉色一冷:「你既嫁入謝家,你便與謝家榮辱與共的道理你不明白?」
「我高興,謝家才榮。
「我不高興,謝家可就不是受辱這麼簡單了。」
為了讓謝家人明白這個道理,天微微亮,宮裡就來人了,帶來了太後口諭。
訓斥謝家忘了君臣之道。
我這個平疆郡主乃先帝養女,身份尊貴,即便下嫁謝家,她仍是君謝家為臣。
謝嶼和婆母都是聰明人。
知道昨晚的事情已經傳進宮裡了,隻是想不明白,我被困住,何人入宮告狀?
不止他們忘了,所有人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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