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換言之,要是萬國朝會出了差池,我的族譜也泡湯了。


這是小皇帝親政後的第一次盛會。


鴻胪寺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來。


還因此招了不少新使臣——


包括姜靜嫻。


林行舟:「姜相國在朝堂多年,塞人輕而易舉,你莫要往心裡去。」


我覺得他看輕我了:「女子能在朝堂做官是好事,我哪裡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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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萬國朝會這日。


各國國君們一個接著一個出現。


姜靜嫻則笑眼盈盈地穿梭其中:「您是 XX 國的國君嗎,早就聽說過您了!今日一見果然英姿颯爽!您坐這裡坐這裡!」


而我則蹲在角落裡吃甜瓜。


突然一隻大手拍在我肩上,我一回頭就板起臉:「姜大公子,你拍我作甚?」


他對於這個稱呼很是不滿。


這位昔日阿兄也屈尊和我啃起甜瓜來。


他說話依舊難聽:「小鄉巴佬,你為什麼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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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指掰得嘎吱響。


他立馬乖巧地換了說辭:「檀大人,你也來參加萬國朝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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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他少說廢話。


姜慕光卻又義正詞嚴起來:


「我這做哥哥的必須說你兩句。你在朝堂上拂了父親的面子,那日又讓去請你的母親傷了心!實在不孝!」


我覺得可笑:「你今日是來教訓我的?」


姜慕光搖了搖頭。


他依舊秉承著自己的正義:「親人之間哪有隔夜仇呢,你與父親母親道個歉,與我一同回家去吧!」


我簡直要笑出聲來了。


這是哪裡來的滾刀皮老臉,這般厚顏無恥。


我掰著他的腦袋讓他看不遠處的姜靜嫻:「瞧見了嗎,那個笑得無比諂媚的才是你的妹妹,隻有她才會和你回家。」


我又將他的臉掰向我。


「而我——是大盛國第一女使臣,鳥銃技術引進者,西藩瓜果菜蔬引進者,平定西藩五十國的功臣,番邦留學開創者,還有未來的檀姓族譜第一人。」


懂不懂本使的含金量啊!


竟然還讓我跟你回家?真是愛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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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慕光還要再說話。


卻被一個更大的手掌拍了拍肩膀:「你也是武官?」


姜慕光一臉不耐煩:「我乃京都金吾衛!京都頂頂大的官!去去去,沒看到我在跟人說話麼?你這外邦人好不懂禮節!」


而我在看清那手掌的主人頓時臉色煞白。


我手腳並用地偷偷往外爬。


卻被那人一把拽了回來:「使臣跑什麼?是怕再忍不住強吻朕嗎?」


來人正是那位器宇軒昂的燕帝。


他轉頭看著姜慕光:「朕第一次來你們大盛國,也不知你們強盛在何處。既然你是頂頂大的官,不如與朕切磋一番如何?」


燕國皇帝下了戰帖。


這是莫大的榮耀,自然不容拒絕。


姜慕光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趕鴨子上架——


被一頓暴揍。


燕帝的羊皮靴碾在他的臉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這?」


姜慕光羞憤地爬走了:「等我回家拿兵器再戰!」


眾人嬉笑了他一番。


而燕帝一撩衣擺,坐到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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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立不安。


燕帝似笑非笑:「我剛來京都,就聽聞這裡有一出戲叫《一吻傾燕國》,使臣聽過沒有?」


我尬笑著給他斟茶。


燕帝卻並不放過我:「我還聽說大盛國也有了鳥銃,你說這是從哪裡學來的呢?」


我開始瘋狂撓頭,心想要找個什麼借口離開。


燕帝卻端起茶抿了一口。


「罷了,不逗你了。其實我是來感謝你的。我與那些氏族都算是親戚,所以一直不忍下手,是你的一席話讓我下定了決心。」


他將那些氏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燕國已今非昔比。


這下我可犯愁了,小聲嘀咕:「這豈不是為我大盛國培養了個強大的對手?」


燕帝卻又道:「燕國雖強,可在大盛國這樣的龐然大物前不值一提。」


所以他此次前來,也是來和大盛國結盟的。


隻不過他又道:「我還向那小皇帝提議了,將你許配給我。畢竟我的清譽都被你毀了。」


啊?


不是,他不也狂甩了我的嘴唇嗎?


這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啊!


欠你的我用別的還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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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求親這事不脛而走。


很快姜夫人也找上門來。


她依舊咄咄逼人:「此事我不同意!一個彈丸小國的皇帝,有什麼資格配我相府嫡女!我早就與你相看好了京都人家!」


我感覺頭都大了。


她又來湊什麼熱鬧啊?


姜夫人怒氣衝衝:「我是你的生母!你的親事我難道不該管嗎?」


我冷笑兩聲戳破她的虛偽。


「是京中哪戶人家?我嫁過去了,是不是對姜相國的仕途有莫大幫助?」


她臉上掛不住了。


「那又如何!誰人成親不看家世?我能害你嗎!」


我忍不住闔上眼。


我也在朝中為官,早就不是那懵懂的深閨女子。


我對她失望有之,卻早已沒有之前的刻骨。


「姜夫人請回吧。燕帝我不會嫁,你挑好的乘龍快婿我也沒有興趣。」


她不再體面,而是尖銳地喊叫出聲:「那是我千挑萬選的人家!我都是為你好!為什麼你不能學會和靜嫻一樣聽話!」


我神色淡然地看著她。


她卻捂臉哭了出來:「這些是我的錯嗎?分明是那賤婦抱走了你!是她讓你自小與我分離!是她讓你不親近我!是她的錯!都是她!」


我問她是否也為姜靜嫻擇好了夫婿。


她卻又支吾了:「她自有自己的盤算。」


所以她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我笑到眼淚都要出來:「你明明更偏愛她。」


還好我早就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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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靜嫻聽到動靜趕了過來。


她抱住哭泣的姜夫人指責我:「你非要在這麼多人面前給母親難堪嗎?」


這對母女緊緊抱在一起。


似乎從我入府的記憶裡,她們就一直抱在一起。


而我永遠站在她們的對立面。


我有些疲倦了:「你們走吧,別再來找我了。」


她們卻依舊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斥責我是如何的不孝。


我終究是無法體面,我站起來質問姜靜嫻:「七八歲時,是你給了奶娘那筆銀子對不對?」


姜靜嫻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幹淨。


母親茫然問道:「什麼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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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七八歲時,奶娘發了筆橫財。


她用那筆錢買了許多羊崽子,我的日子也是在那時候好起來的。


這事情細想起來其實很是奇怪。


這錢仿佛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姜靜嫻,我自小記憶不錯。我記得奶娘那日帶回來的還有金簪和玉镯,你那時候就知道她是你的親母對不對?」


姜靜嫻慌張地搖頭否認,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姜夫人掌家多年,自然一眼看出端倪,她盤問起來。


姜靜嫻受不住壓迫,全抖摟出來。


「是又如何!我自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可卻突然有個女人,跑來跟我說她才是我生母!我那時還小,我嚇壞了,我才不要和她一樣穿破爛衣服!所以我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她了!」


可這件事情並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改變。


就像是一根刺插入了姜靜嫻的心中。


我驀地想起來:「奶娘死之前也去見過你。」


她拼命地推卸責任:「不是我的錯!不是我!她自己沒站穩從佛塔的階梯上滾了下去!她離開的時候明明沒有事情的!」


我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奶娘節儉慣了,那日卻花錢坐了牛車回家。


我找來了郎中:「她這一跤摔得狠了,髒腑都碎了,準備後事吧。」


她很痛苦,在床上疼了好幾天才死去。


可她一直笑著說:「這是我應得的,我做錯了事,要還債的。」


她死前又為何告訴我姜靜嫻的事情呢?是因為對我的愧疚,還是因為對姜靜嫻的失望呢?我不得而知,因為她沒有說一句姜靜嫻的不好。


隻是如今的姜靜嫻還在拼命搖著頭:「不是我的錯!都是她自己的問題!所有錯不都是她一開始造成的嗎!」


你瞧,她和姜夫人可真像啊。


自己永遠都是清清白白的那個。


我譏諷地開口:「姜大小姐不必擔心,奶娘什麼也沒說。」


所以究竟這跤是怎麼摔的,無處可查了。


至於姜夫人的質問,就不關我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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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母女站在原地聲嘶力竭地對質。


我走開了,不去蹚這趟渾水。


我情緒有些低落,悶頭走路,一不小心撞入一個結實的胸膛:「特使這算投懷送抱麼?」


我一愣抬頭,看向那個語帶調笑的人,正是芫荽國的國君西熱普。


他抬手拂去我眼角的淚水:「特使是因為不想嫁燕帝才哭的嗎,那嫁給我好不好?」


我拍開他的手:「我可沒心思去你的主帳做女奴。」


可他卻無比認真地看著我。


「特使這次是勝者,西熱普可以做你的奴隸。」


……


沉寂一番後,我的理智逐漸回籠:「西熱普,莫非你以為娶了我就可以得到鳥銃?你想稱霸西藩是不是?」


「特使竟然如此想我。」西熱普為我將鬢邊垂發撩到耳後,輕笑起來,「檀兒,你為何像個刺蝟一樣渾身帶刺,莫非是因為真正的你太過軟弱,你害怕向別人敞開心扉,對不對?」


我一把推開他跑了:「我不嫁,我誰也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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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間宴席,我又不得不出現。


隻是這座位是誰排的?


我右手邊坐著的就是最不對付的姜相國。


還好左手邊坐著鴻胪寺少卿林行舟。


隻是林行舟今日也陰陽怪氣地說:「檀大人今日真忙啊,一大早燕帝找陛下向你提親,半下午了,芫荽國君又找陛下向你提親,晚上是不是還有人提親啊?」


還好我臉皮尚厚:「承讓承讓,我畢竟是鴻胪寺天崩地裂第一人,自然是要受歡迎些,少卿莫要眼紅。」


林行舟被這一噎, 背過身去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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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轉頭,姜相國也無甚好臉色。


「是誰的安排!我要去別處坐!」


內侍恭敬拱手:「是陛下安排的。姜相國若有問題, 請找陛下說去。」


姜相國頓時啞然。


我嘎嘎怪笑:「姜相國不想見到我嗎?沒辦法,同朝為官,你逃不掉的!」


他拍桌就罵:「你一個使臣不去出使, 天天賴在京都是何道理!」


我就無語了。


這萬國朝會, 國君們都來了京都。


我不在京都, 難道去別人那裡偷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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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不過三巡, 姜相國話就多了。


他坐在旁邊神神叨叨:「你十三歲才入府,見你第一眼我便不喜歡你。我堂堂相國, 我的親生女兒竟然不是嫻兒,而是你這個野丫頭!」


我琴棋書畫,無一通曉。


這更是讓姜相國失望透頂。


可離開相國府後,我卻一下子名揚京都了, 他心中更加不平。


他依舊愛對我指手畫腳:「使臣出使竟然調戲他國君王, 還在史書留了名,這是何等荒唐!你的那些風流軼事, 每次聽到我都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如今再聽他的話, 我竟已心如止水。


我隻是淡淡問他:「你對我如此高要求, 那你自己做到了嗎?」


姜相國話語一頓。


我又繼續道:「我是說, 你也有為國家帶回鳥銃技術,帶回瓜果菜蔬種子,帶回西藩五十國歸附書,帶回遠道而來的番邦留學生嗎?」


姜相國臉部抽搐,拍案怒斥:「你莫要太過猖狂!」


一道聲音卻從左邊陰陽怪氣地傳來:「尋常人要是做到其中一件, 早就吹上天了, 誰還像我們檀大人如此低調。」


姜相國很生氣,可也更多無可奈何。


我輕聲道:「姜相國,我已經不再需要你瞧得起我了。」


這句話似乎最終擊垮了他。


他偉岸挺拔的身姿坍塌下來, 臉上多了疲態的老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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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過後, 小皇帝突然提到了我。


「檀愛卿, 今日有兩位國君同時向朕求娶你,你是何意願啊?」


周圍打趣的眼神頓時掃了過來。


視線中還有幾道格外灼熱,燕帝似笑非笑地看我, 西熱普陰鸷地看我。


林行舟酸溜溜地……嗯?


林行舟一撩下擺跪下了:「陛下,臣鬥膽也要求娶檀大人!」


燕帝和西熱普一下子都站了起來。


宴席的氣氛在此刻被推向了高潮。


我漲紅了臉拽他的袖子:「不是啊哥,你湊什麼熱鬧啊?」


林行舟豁出去了:「我本就心儀你。燕國太小, 西藩太遠, 唯有京都才應該是真正的歸屬。」


我的臉更熱了。


母親心疼地看著她白皙柔嫩的兩頰高高腫起:「怎麼打成這樣?」


「我這」我看個屁!


我一個滑跪上前:「臣隻想單開一本族譜!」


「看來檀愛卿並不中意啊,那便先準了這族譜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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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國朝會一結束。


我手持使臣旄節, 連夜啟程。


小弟丙:「大人, 後面好像有三批人馬在追!」


我一揚鞭:「快跑!被抓住就不能出使了!」


「大人如今不想死了?」


「想也不想,我隻覺得活得快活, 即使下一刻非要去死, 也無憾了!」


我們站在山巒迭起的處看錦繡河山。


這天地寬廣, 女子的歸宿也不應隻是小小的閨閣。


小弟丙手持輿圖:「大人,這次帶我們去哪?」


我指著他的輿圖:「你瞧,這一塊不都還空著麼, 沒人去過!」


「此路恐怕艱險。」


「寇可往,我亦可往!」


駝鈴聲響。


我們又開始了用腳步丈量土地的新旅程。


這一次的行程將從大高加索平原延伸到西伯利亞高原。


我們,是文明與文明之間的溝通者。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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