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捂著脖子倒了下去,鮮血流了一地。
我被嚇得跌倒在地,發出聲響。
宋淮猛地回頭,臉上染了一串血珠,宛如地獄修羅。
卻在看到我的瞬間,眼底戾氣頃刻間散盡。
我昏了過去。
醒來後,看到的就是宋淮滿眼血紅的模樣。
我發了場高燒,三天三夜,宋淮衣不解帶地守著我。
他握著我的手,緊張地問我還記得什麼嗎。
我搖搖頭,說不記得了。
不記得那幕血紅,不記得染血的修羅......
宋淮輕輕松了口氣,像是心裡懸著的巨石墜地。
可後來的日子裡,宋淮還是變了。
他變得溫潤如玉,端方守禮。
那天狠戾嗜血的宋淮似乎真的隻是一場噩夢。
畫面又一轉。
是我站在刑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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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淮站在下面,他朝我拉弓。
須臾,毫不猶疑地射穿我的心髒。
夢裡的疼痛真實,我倒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
宋淮收起弓,我看到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
跟九歲那年我撞見的宋淮一模一樣。
冷漠,狠戾,眼底毫無波瀾。
15
我從夢中驚醒,大口地喘氣。
「阿姐。」
門外傳來很輕的呼喚聲。
我揉著眼睛起身。
打開門:「時柒——」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宋淮正坐在我院子裡的石桌旁。
在慢悠悠地往唇邊送茶。
「阿姐,你嘴巴怎麼破了?」時柒疑惑地問我。
空氣凝滯了一瞬。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沒什麼......」我語無倫次地解釋,「吃東西的時候咬破了,不小心。」
宋淮聞言視線意味不明地落在我身上。
「十一總是如此疏忽。」他極輕地笑了下,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幽幽道,「該多當心些才好啊。」
「是......老大說得對......」
我順著他的話說。
宋淮面色如常,應該是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一切。
我舒了口氣。
時柒去偏院給我做飯。
我和宋淮坐在桌子的兩側。
我扣扣手指,想找個話題:「老大,你最近在忙啥啊。」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輕抿了口茶:「在做籠子。」
「做籠子?做籠子幹嘛?」
「養了隻雀兒。」他唇角輕揚,像有些無奈,「不太聽話。」
「不聽話可以換隻養啊。」
我怎麼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喜歡養雀了。
他唇邊笑意更深,搖搖頭:「這隻獨一無二,我舍不得。」
「什麼雀兒啊?這麼珍貴。」我來了興趣,眼睛發亮,「老大可以給我看看嗎?」
「可以。」宋淮眉梢輕挑,語調幽深:「那籠子也快做好了。」
我沒有繼續追問,時柒端來了飯菜。
他擦了擦手,客套道:「不好意思啊閣主,飯菜隻夠阿姐一個人吃的。」
宋淮眉梢輕挑。
他坐著,時柒站著,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宋淮沒說話,唇邊依舊是淡笑。
修長的手指在石桌上一下一下地敲著。
氣氛有些滯澀。
我眨了眨眼,好濃的火藥味。
男主、男二果然是天生死敵,這都還沒正式劇情呢。
......他們不會打起來吧。
「老大,我給你買了桂花糕。」我猛地站起身,飛快打圓場道,「你最喜歡的那家,你先回去吧,我等會兒給你送過去。」
宋淮彎著眼笑:「十一有心了。」
他起身走了。
我盯著他挺拔的背影,向身側的人道:「時柒,你情商有點低。」
16
前幾日,宋淮帶了個女人回王府。
聽說他很護著,吃的、喝的、玩的各種各樣往院裡送。
四五日了,也捂著不讓人見。
殺手們都說這有可能是未來的閣主夫人。
我從草叢裡抬起頭。
「阿姐,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時柒頭上落了幾片葉子,不解地問我。
「來看看你未來娘子。」
系統說,那女人不是別人,就是本書女主,雲夕。
「娘子?什......什麼娘子?」時柒耳尖微紅,結結巴巴道,「阿姐,你別亂說。」
前頭傳來聲響。
我忙捂住時柒的嘴,把他的頭往下按了點。
隔著婆娑綠影,我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亭子裡。
男人一襲白衣,長身林立。
他站在亭子裡,玉冠束發,恍若謫仙。
少女在他面前,衣袖蹁跹,腳步輕點。
我在宋淮的書上見過,這是南疆舞。
腳腕處的金玲,隨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
風吹過,花瓣飄落,紛紛揚揚。
真是一幅美畫。
一雙溫熱的大掌覆上我的雙眼。
「時柒,你幹嘛?」我有些無語。
「阿姐,看了難受。」
......搞反了吧。
我打落他的手。
按劇情來說,距離雲夕出現,還有一年多時間才是。
我不知道為什麼是宋淮先遇上女主,劇情變得太過混亂。
系統一問三不知。
隻說讓我不必慌張,細小的變化並不會改變每個人的結局走向。
不會改變,宋淮注定會愛上女主。
而且他是一見鍾情。
我望著眼前似錦的畫面。
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酸脹感。
聽府裡的殺手說,宋淮這段時間日日陪著她,關懷備至,呵護異常。
這都還沒到劇情呢,就愛得這麼深。
難怪原書裡對我如此狠心。
真是薄情寡性,無情無義,心如磐石。
我心裡胡亂罵著。
時柒在一旁盯著我眼角的淚光,沒說話。
17
日暮時,我獨自去了宋淮的院裡。
院裡擺了張長案,他端坐於案側。
正執筆寫著什麼,神情專注。
「十一來了怎麼不見我?」
男人清潤帶笑的聲音隨風砸在我心底。
我從樹上跳下。
搓著手,有些局促地走過去。
我們有好久好久沒坐在一起好好說過話了。
我有些後悔這些日子躲著他了。
他向來都事事依著我的,我躲著他,他就不會往我跟前湊。
我不想躲他,我想愛他的。
我想看他對我動氣,為我擔憂,想要他的喜怒哀樂都與我有關。
但夢裡那雙冷若冰霜的眸子,射殺我之後毫不留戀地轉身。
日日夜夜蠶食侵吞著我的心髒。
無數個夜晚,我從噩夢中驚醒。
盯著從窗口照進屋的那點清寂月光,就這麼坐一夜。
我想我該遠離他的。
「阿兄,我想吃你做的面了。」我聲音裡帶了點生澀的撒嬌意味,「你給我做好不好?」
阿兄,以前我叫他阿兄的。
宋淮有些愣神,墨水自筆尖垂落,在宣紙上留下一片墨跡。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眸深沉。
輕風卷起他的發絲,我們的目光遙遙對視。
似乎回到了五歲那年,他牽著我的手,輕聲道:「宋十一,是你的名字。」
宋淮唇角勾起笑:「好——」
「淮哥哥!今天跟我一起去看幼蟲吧!」
面前的人尾音還未落地,一道嬌媚的聲音就搶先一步從屋內傳出。
像是一座高山,橫亙在我和宋淮之間。
雲夕提著裙擺從屋內跑出來,蹦蹦跳跳地停在宋淮面前。
宋淮抿著唇沒說話,漆黑的眸子緊盯著我。
雲夕這才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我。
「原來還有個姐姐,你就是十一姐姐吧。」
她看起來很興奮,一臉好奇地又跑到我跟前,很熱情地自我介紹。
「初次見面,我是雲夕。」
我有些發愣,這會兒離得近了,我才忽覺眼前這人有些眼熟。
我嘴角扯出笑:「初次見面,我是十一。」
她一身紅衣,熱烈如火,看向我的那雙大眼睛裡,似乎有星光閃動。
實在是很美好的人,也難怪宋淮會喜歡她。
宋淮有些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這點不自然在我看來就是心虛。
「十一,等我晚上回來。」他上前替我理了理雜亂的額發。
聲音輕柔地徵求我的意見:「好嗎?」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和別人之間,選擇了以他人為先。
「不用了阿兄。」我故作不在意,「什麼時候吃都一樣,不急的。」
他垂眸看了我一會兒,最後輕嘆了口氣,隻說他會回來的。
18
我瞧著他們並肩離去的背影,手指緊了緊。
終究,還是比不過嗎?
我甚至沒聽清他們要去幹嘛,人就這麼走了。
我還沒跟他聊聊天呢。
他瘦了,瘦了很多,眉間多了幾分鬱氣。
肯定又沒好好喝藥。
我覺得自己真是賤的,都這樣了我竟然還擔心他沒好好喝藥。
我氣個半死,回屋裡噼裡啪啦地給他熬藥。
一點都不省心,不吃藥要是死了怎麼辦?
我罵罵咧咧地拿勺攪著藥罐。
蒸騰的霧氣燻得我眼眶發澀,下一瞬,一滴淚就這麼砸了進去。
砸進煮沸的湯藥裡,無聲無息。
我還在罵,淚卻越流越兇,全部掉進湯藥裡。
我哽咽著:「笨蛋宋淮,我討厭你,鹹死你算了。」
「阿姐,你怎麼了?」
時柒聽到聲響,從外面推開門。
「怎麼哭了?」他慌裡慌張地從懷裡掏手帕,俯下身替我擦淚,「阿姐,姐姐,好姐姐,怎麼哭成這樣,咱不哭了好不好?」
他嗓音輕柔,像是在哄孩子。
我覺得沒面,打落他的手,捂著眼。
「我才沒哭,沙子沙子,沙子迷眼了,你知道嗎?」
實在是很拙劣的借口。
「好好好,是沙子。」時柒無奈地扯下我的手,「別揉眼睛,等會兒難受。」
我把時柒打發走了,連逼帶哄。
繼續熬我的藥。
19
宋淮的生母是宮女,身份卑賤。
生下宋淮後也隻被賜封為惠美人。
宮人向來慣會踩高捧低。
惠美人位份低下,他們母子在後宮的日子並不好過。
於是為了重新獲寵,平步青雲。
她給四歲的宋淮灌下毒藥,渴望以此獲得皇帝的再次垂憐。
被宮人發現時,宋淮躺在院內已經奄奄一息。
而惠美人早已投井自戕,隻在井邊留了隻繡花鞋。
宋淮命大,毒藥吐出來大半,撿回了一條命。
但無法避免地落下了病根。
所以他的身體一直很差,日夜咳嗽,咳得全身顫抖。
瘦弱得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帶走。
他出身低賤,身體又殘敗不堪。
皇帝對他厭惡至極。
眾皇子,公主們,甚至是他們身邊的宮人們,都可以毫無忌憚地恥笑折辱他。
府裡的嬤嬤說宋淮在宮裡吃了很多苦。
我不相信,他從來沒跟我說過。
相反,他每次進宮回來都笑臉吟吟的。
給我帶大包小包的糕點,甜滋滋的。
這宮裡應該是個好地方才對的。
直到那次我偷偷跟著他進宮。
我蹲在樹上,樹影遮掩著我的身軀。
宮宴喧囂,絲竹之聲不斷。
宋淮坐在靠殿門的位置。
不知道裡面在說什麼,奏樂聲小了些。
宋淮垂著眸,骨節泛白。
我看到有個皇子,他走近宋淮,朝他潑了一杯酒。
從頭澆下,染湿他的額發、睫毛,順著衣領蔓延全身。
分明是存心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