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嫌吵，索性蒙上了被子。

23

半夜，我正睡得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腰上忽然橫過來一條手臂。

我的瞌睡幾乎瞬間就沒了，剛想向後肘擊，柳如煙就緊緊抱住了我：

「唐浩，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明天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莫名其妙吧你，我好好的，趕緊下去！」

然而柳如煙聞言，隻是將我纏得更緊。

「唐浩，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忘了很多事情，還是故意這樣做的——我倒希望你是故意的，至少這樣，我還有補救的機會。」

「我知道這幾次是我對不起你，但要不是徐凱回國，我根本想不清楚，我早就不喜歡他了，我的心早就在你這兒了。」

「在你這，誰也拿不走……」

柳如煙說著說著，居然有些哽咽。

但我趁她松了力氣，猛地把她推下了床。

笑話呢，憑我現在九齒釘耙一樣不連貫的記憶，我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好嗎？

管她怎麼說，我也不可能跟她睡在一起。

我摸向床頭，想要打開臺燈。

就在這時，我的指尖忽然觸摸到一份文件夾的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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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按下開關，這才想起來，我睡前要找的，就是這個東西。

等室內亮如白晝後，我從文件夾裡抽出紙筆，一股腦地推到柳如煙面前：

「來，籤個字吧。」

她看清上面的內容後，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唐浩，我都向你解釋了，你為什麼……」

柳如煙說不出來了。

她的嘴唇在微微抖動，雙手也在不停地顫抖。

我根本不明白她為什麼是這個反應。

可沒等我再開口，她已經跌跌撞撞，近乎逃一樣奔了出去。

「我是不會籤字的！」

24

接下來的時間裡，柳如煙回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我以為她是察覺到了什麼，索性少說少錯。

這天她又跟往常一樣，買了一堆東西送給我。

可我連包裝都懶得拆，反正又帶不走。

柳如煙起初還滿臉期待地等著我拆禮物。

可是突然，她捂住了肚子，表情痛苦地癱倒在地上。

「你怎麼了？」

「快、快送我去醫院……」柳如煙虛弱地朝我伸出手。

我去地下室取了車，扶著她坐上去。

然而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醫院在哪裡。

柳如煙似乎看出來了，她咬牙撐著，在導航裡幫我輸入了醫院地址。

汽車一路飛馳，柳如煙的痛苦神色卻越來越少。

我心裡狐疑著。

下了車，我正準備攙她，可她卻先一步攙住了我，朝某個角落揮了揮手。

「秦助理，這裡。」

那個男人小跑著過來，告訴柳如煙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唐先生過去了。

柳如煙點頭，讓他幫忙鉗住我。

我這才反應過來：「你裝病？」

柳如煙點點頭，絲毫沒有愧疚的神色：「我太擔心了，唐浩，可你總不肯過來，我才出此下策。」

她的下策就是帶我看醫生，拍片子。

可是，系統的手段哪裡是她們能查出來的。

柳如煙帶著我走了一圈，最後卻隻得到了「一切無恙」的回答。

秦助理笑嘻嘻地打著圓場：「老板，這回你總該放心了吧？」

然而柳如煙並沒有說話。

她緊緊抓著我，眼神越發復雜。

回去的路上，車裡沉默得落針可聞。

直到快到家時，柳如煙才突然冒出來一句：「你已經為了我留在這個世界了，系統早就拋棄你了，你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了，對不對？」

明明還是這幾句類似的話。

可她這回說出來時，卻再沒了從前的篤定和勝券在握。

我敷衍地點點頭：

「對對對。」

25

記憶少得越來越多，我丟三落四的毛病也越來越嚴重。

為了找東西，我時常抱著監控不停回放。

這天，我正在找拖鞋時，屏幕裡忽然傳出徐凱得意的聲音：

「我跟如煙是青梅竹馬你知道嗎？她追了我好多年你知道嗎？好多人都說她娶你是到了年齡，要給家裡一個交代，你知道嗎？」

柳如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些天她像病急亂投醫一樣，腦科醫生查不出問題，她就帶我去看各種心理醫生。

直到有位醫生告訴她：「病人可能受到了不好的刺激，所以產生了自我保護機制，主動忘掉了這些東西。」

一瞬間，柳如煙又想到了這句話。

她很快把徐凱喊了過來。

後者太久沒見她，來時滿面紅光。

「如煙，你找我？」

他是期待的，忐忑的，可柳如煙卻一把揪住了他的頭發，把他扯到我面前：

「道歉！」

徐凱疼得嗷嗷叫，他難以置信地問柳如煙：「你為了她這樣對我——不是，我道什麼歉啊？」

柳如煙鐵青著臉，又把視頻回放了一遍。

徐凱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可是大家確實都這麼說啊……」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最愛的就是唐浩，嫁給他也是我自己的主意！」

「至於你說我喜歡過你、追過你，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並且是我現在午夜夢回最最後悔的事情！」

柳如煙一口氣說完，徐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他扶牆站穩，看看我，又看看柳如煙，眼眶慢慢浮出紅意。

說實話，我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太少了。

我根本不缺他什麼道歉，一切不過是柳如煙的自作多情罷了。

可是柳如煙死活不願松口，徐凱隻能怨怒地瞪我一眼，不情不願地說了句「對不起」。

然後，咬著牙奪門而去。

柳如煙根本沒空管他，她隻是彎下腰，像哄小孩一樣問我：

「唐浩，她說對不起了，你現在開心點了嗎？能不能記起一些事情了？」

我默了默，問她：「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是因為……」

「別說了唐浩！」柳如煙打斷我。

那一瞬間，她的表情甚至稱得上驚恐。

可在我為數不多的記憶裡，卻忽然不合時宜地湧出一幕。

那時她也在對我說：「別說了！」

可後一句跟著的卻是：「能別煩我嗎？」

「能別煩我嗎？唐浩……」

26

也許系統說的是對的。

柳如煙隻是不想失去我，可她又無可奈何地感覺到這件事正在發生。

她不知道怎麼樣才能留住掌心裡不斷消失的水。

隻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沒關系，水會回來的。

她開始翻出我們從前的照片，一點點帶著我回憶。

她還找到了我們結婚時錄的視頻。

視頻裡，我們兩個牽著手，聽完牧師長長的禱告，緊緊擁抱在一起，說我願意。

柳如煙看得熱淚盈眶。

可我就像看電影一樣，完全在看別人的故事，心裡沒有一丁點起伏。

我甚至很認真地問柳如煙：「我當初為什麼會放棄一切，留在這娶你啊？」

她渾身一顫，不敢看我的眼睛。

空氣沉默了太久。

我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了，她才澀澀開口：「因為我救過你，我需要你，我承諾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

「真的嗎？」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了，隻能問她，「那我們是怎麼走到今天的？」

柳如煙又是一顫。

她捂住臉，再也沒有出聲。

……

時間如水一般流逝。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考慮到憑空消失太嚇人，離系統說的截止時間還剩三天時，我孤身一人去爬山了。

在美麗的景色裡忘記一切，應該不算太壞吧？

為了防止被定位，我連手機都沒有帶。

一開始，我還在思考，等我消失後，柳如煙會不會跟徐凱在一起呢？

可是後來，我的記憶就像漏鬥裡的沙子一樣，等到完全站在山頂上時，我早已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了。

我問系統：「這是哪兒？」

它回答：【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世界罷了。】

我點點頭，若有所思。

系統又道：【在傳送你進入下一個世界前，你要先做一道測試題。】

【如果，你在完成任務時，跟某個 NPC 產生了感情……】

「不可能吧。」我打斷它，心裡不知為何非常抗拒。

【那要是她讓你非常感動呢？】

我憑著本能搖頭：「瞬間的感動遲早會化作镣銬，鎖住我的自由和靈魂。」

系統依舊是那道平靜無波的電子音，可不知道為何，我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笑意。

【記憶沒了，人倒是成長了，就連回答的內容都不一樣了。】

「什麼？」我不理解。

系統卻沒再應聲。

此刻霞光從地平線暈染開來，將天邊的雲朵渲染得一片金黃。

被扯著衣角、拽進下一個時空漩渦時，我仍然在想——

隻要我完成任務「退休」，大把的獎勵就都在等著我。

我才不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呢。

（正文完）

【番外】

柳如煙已經忘了，這一年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了。

唐浩失蹤後，她就患上了非常嚴重的失眠症。

這個世界上隻有她知道唐浩最有可能去哪兒，可她不願意接受。

她沒有心思再工作, 幾乎把所有錢都花在了搜尋隊上，以尋求那一點微渺的可能。

直到——某個隊伍在荒山懸崖下發現了一個背包。

包裡有幾塊壓縮餅幹, 還有擰開喝了一半的礦泉水。

幾天後，技術人員告訴柳如煙。

他們已經檢測了 DNA，確實是唐浩的東西。

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 徐凱自然也聽說了。

他又鼓起勇氣來找柳如煙，重新表明了心意：

「如煙，人死不能復生，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跟我結婚吧, 我會照顧你, 治愈你的。」

柳如煙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可徐凱卻還沒意識到嚴重性。

他跟以前一樣，挺直脊背，故意露出被柳如煙誇了無數次的左臉：

「你不用擔心什麼，現在警方判定唐浩死了, 你在法律上也算是喪偶了，喪偶就是未婚, 我們直接就能去辦手續……」

他話還沒說完，柳如煙就撲了過來。

徐凱驚喜地張開雙臂。

可下一秒, 柳如煙死死鉗住了他的脖頸。

她連離婚協議書都不肯籤, 這個賤男人居然敢這樣說！

那一天簡直是雞飛狗跳。

如果不是秦助理的出現, 徐凱當場就會被掐死。

可是他還是來得晚了，誰也不知道柳如煙哪來的那麼大手勁兒。

徐凱雖然被救了回來, 氣管和食管卻損傷了。

從今以後，呼吸和吞咽都變得無比困難。

但即使這樣, 柳如煙也一點愧疚都沒有。

不但如此，她還把曾經給徐凱花的錢做成了一份賬單，告訴他，要麼坐牢, 要麼還錢。

徐凱慌得不行。

後來，不知道是誰出了個主意，讓他先一步告柳如煙故意傷人。

柳如煙就這樣進去了。

可她仍然不願意放過徐凱，繼續委託律師幫她打官司，無論如何都不讓徐凱好過。

……

就這樣，幾年的時間一晃而過。

柳如煙傷痕累累地從監獄出來時, 公司早就垮臺了。

「別生氣了好嗎？」

「（她」浮生如夢, 現在的她, 除了一身病痛，什麼都沒有了。

她終於接受了現實, 明白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已經徹底消失了。

唐浩的助理倒是把他曾經的心血撐了起來，幹得風生水起，聽說她出獄後, 還遣人送來了一本筆記本。

裡面除了一些會議記錄, 還有唐浩的隨筆。

柳如煙看著那些對自己逐漸失望的話，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

她把筆記本放在膝頭，想要緩一緩，可風卻呼啦啦吹開了紙頁。

柳如煙忽然發現, 在某個小角落裡，有一行漂亮的行楷：

【趁我還鮮活，不允許任何人熄滅我。】

那時的唐浩在想什麼呢？

她再也沒有機會得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