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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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好像在外面受了氣,聽到我罵他,怒意上頭,狠狠抱住了我。


我像一條溺水的魚。


我的尊嚴被他踐踏,我的性命被他拿捏。


窒息到極致時,他松開了我。


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他的眼淚流進我的衣領。沈聿的聲音很冷靜。


「小時候,我學習學不好,你拿皮帶抽我,我和別人打架,你從不問緣由,隻會抽我。」


我沒文化,隻知道偉人說過知識改變命運。


我怕他和我一樣,隻有蠻力,不思進取。


所以我不許他不學習,不許他打架逞兇。


我親媽教育我的方式是拿針扎我的肉。


我教育孩子的方式,就變成了使用暴力。


「我去當童工刷碗,被你發現了又是一頓打罵。」


我打黑拳、撿廢品、打零工,為的就是讓他幹幹淨淨地做個普通學生。


哪有學生不讀書,反而渾身油汙、穿著圍裙在後堂刷碗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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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好像哭了,但他手上的動作沒停:


「別人都有家長開家長會,隻有我沒有。」


我的臉上有常年難愈的瘀青、紅腫。


今天消下去,明天又會被人揍出來。


我這種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的監護人,還是別給自家孩子丟人了吧。


沈聿的聲音有些哽咽:「你從來不會揉我的頭發,喊我乖孩子,這種愛你憑什麼給那個傻子?」


我沒上過學,不懂教育。


養大了沈聿才知道,原來長輩和孩子相處,可以不是打罵,也可以春風化雨、和顏悅色。


當我明白這個道理時,我的阿聿長大成人了。


他沒學會我想要彌補給他的愛,隻學會了我付諸在他身上的暴力和壓迫。


沈聿朝我怒吼:「我他媽的問你憑什麼?憑什麼!」


是呀,憑什麼?


我憑什麼在那個雪夜撿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小老鼠。


那年我剛死了媽,才七歲多,自己都是個小孩。


那個暴雪夜,我看著凍得奄奄一息的小嬰兒,我覺得,這是我親媽死後,上天饋贈給我的新家人。


我英雄一般,將他抱回了家。


用米糊把他養大,用飯店客人吃剩下的剩菜把他養大,用過期沒人要的面包把他養大。


可時至今日我才知道,我視若珍寶的禮物,不是上天賜給我的救贖。


他是拖我下地獄的毒蛇。


11


沈聿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遠山別墅。


他低頭看了自己的掌心。自己怎麼就把喜歡說成了討厭,把愛說成了恨。


將柔情蜜意化作傷人的利劍,一下又一下刺在沈曜身上。


沈聿今天回來,是想抱著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哥哥,好好哭一場。


他真的很累,外面的人都對他說假話。


明明前一秒還是笑著的人,下一刻就朝他捅了刀子。


他被捅了一刀的小腹很疼。


可看見自己的哥哥好像不要他了,他覺得這比捅他一刀還要疼。


沈曜曾握著他的手,一個字字地抄寫經文。


每次抄寫完經文,沈聿都會看著哥哥寧靜地笑。


「哥哥,我會做個好孩子,被你喜歡,被神佛喜歡的好孩子。」


可他自己知道,他厭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隻有自己那個愚蠢的哥哥才會相信。


佛祖會度化沈聿這樣一個爛透的人。


沈聿骯髒糜爛,迷戀著自己的哥哥、自己的恩人。


可沈聿永不認錯、永不悔改。


於是他撕碎了經文,在日記上寫下自己最難以見人、最可恥的愛戀。


如果他犯下的錯誤要下地獄,那他願意下十八層阿鼻地獄。


沈聿想,他好像得了病。


得了一種不被沈曜關心,不被沈曜愛護,不被沈曜看見,就會發瘋的病。


他決定去看看心理醫生。


12


沈聿走後,阿愚走了進來。


在他的臉上,我第一次看到無助和痛苦:


「我不想聿哥再來找沈曜了。


「他一來,沈曜就會不開心。」


我靠在床邊,相比於被沈聿抽打的屈辱、憤怒,我心中更多的是失望和無助。


我到底養了個什麼玩意啊。


老天賜予我一朵花,我將他養成了一朵食人花,結出了難以下咽的苦果。


可是憑什麼啊!


我從沒見過什麼是愛,從來都沒有人愛過我。


卻要求我去愛別人,還要將他養成一棵筆直的參天大樹?


我他媽的不會愛人!


不會種樹啊!


我拍打著我毫無知覺的雙腿,我在痛苦中絕望地嘶吼。


阿愚的嘴唇很軟很軟,他吻盡我臉上苦澀的淚水。


仿佛這樣,就能偷走我的痛苦與悲哀。


好羨慕他,一個無憂無慮的傻子。


13


那天過後,我發現我心理出現了問題。


我有時候很難過,難過得想要去死。


有時候很暴躁,想要砸碎手邊的一切。


我掀翻過阿愚給我做好的飯菜,用花瓶砸過阿愚的額角。


當鮮血流出來的時候,我才會恍然驚醒。


我這是瘋了嗎?


可阿愚呢。


他像個永遠不會生氣,永遠不會離開我的寵物。


他會跪在我的輪椅邊,摸著我的心口說:「不傷心,不傷心,難過都飛走啦……」


他的快樂輕而易舉,我對他笑一下,他能樂呵一整天。


我垂著頭不說話,他就會想著法逗我開心。


他像初春的薔薇花。


想揉爛他,讓花苞的汁水沾染上我的手指。


當這個念頭湧起的第一刻,我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這是被沈聿同化了嗎?


美好的事物該捧在手心,藏在心裡。


而不是毀了他。


但我想聽他對我說一句喜歡。


阿愚喜歡清晨的微風。


夏夜的蟬鳴。


彌漫著霧氣的下雨天。


但我要的不是這種喜歡。


我要的是兩個人吹清晨的微風。


攜手聽夏夜的蟬鳴。


依偎著聽霧中的雨聲。


我朝阿愚招了招手。


他興衝衝地跑了過來,半蹲在我面前:「沈曜沈曜,阿愚在這裡!」


「阿愚,你說喜歡沈曜,想和沈曜永遠在一起。」


「喜歡沈曜,想和沈曜永遠在一起。


「喜歡沈曜,想和沈曜永遠在一起!


「喜歡沈曜,想和沈曜永遠在一起!!」


他重復了三遍,每一次說完,眼睛都會亮一點。


這個傻子,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永遠?


但我不在乎。


這一瞬的喜歡,就能讓我心動很久。


14


沈聿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已經是三個月後了。


他瘦了一些,手背上有很多針孔。


他把我推到了陽光彌漫的小院,我皺了皺眉,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麼。


他欲言又止,然後艱難開口。


「你想走嗎?」


我瞥了他一眼:「我現在都成這樣了,怎麼走?」


「我帶你去看醫生。


「腿治好了以後,你打算走嗎?」


我低頭看著自己毫無知覺的腿。


「我不走留在這做什麼?當喬少爺的小情兒嗎?你未婚妻看到了,得剁了我吧。」


他跪在我腳邊,急切地握住我的手:


「沒有未婚妻,從來都沒有。


「我隻是和陳家小姐合約訂婚,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的,我不會讓你不清不楚地待在我身邊。」


我嘖了一聲,但那句「我不願意待在你身邊」還是沒說出口。


小時候,沈聿喜歡撒嬌。


他抱著我哭,求我晚上回來吃飯。


可我經常沒有做到。


他抱著我的胳膊喊哥哥,求我帶他去遊樂場。


我好不容易抽出了時間去遊樂場,可他的目光總是在注視著我。


沈聿在我這裡永遠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的一句哥哥、兩滴眼淚,就能讓我方寸大亂。


沈曜,心硬一點吧。


別可憐他了。


15


我用自己和沈聿交換,送阿愚去治病。


沈聿問我是不是和他睡了。


我看著他冷笑。


這個沈聿為我打造的金絲牢籠,就連浴室都裝了監控。


我和阿愚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下。


而這個地方唯一沒有裝監控的地方,就是廁所。


他無數次在監視器裡看到我和阿愚進了廁所,待了一兩個小時才出來。


然後就是直奔浴室洗澡。


他怎麼可能不浮想聯翩。


但他沒想錯。


我喜歡和阿愚在一起,我喜歡摸著他毛茸茸的腦袋,叫他乖孩子。


他會用湿漉漉的小鹿眼看我,說我很甜。


我享受著從上天那裡偷來的時光。


如果佛祖願意佑護信徒,那就賜予我一方宅院,半生安寧,兩人相伴。


16


沈聿既沒有答應給我治腿,也沒有答應給阿愚治病。


我早該想到,我養大的孩子,怎麼會光風霽月、高風亮節。


沈聿回歸喬家的第一時間,就在孤兒院找到了阿愚。


但沈聿要做毫無爭議的繼承人,所以他不允許任何一個競爭者出現。


即使阿愚是個傻子也不行。


可沈聿萬萬沒想到,那個遲鈍單純的阿愚,竟然擺了他一道。


阿愚找到了喬氏集團的好幾個大股東,表明了自己是沈聿的雙生子弟弟。


那些手握經濟命脈的股東們心懷鬼胎,他們將喬愚送到國外治病,以此要挾沈聿。


喬愚的存在就成了現在沈聿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沈聿不知道這把劍什麼時候落下,與他爭奪家產,搶佔愛人。


阿愚被送往國外前,為我找了最好的醫生,要為我治療雙腿。


可我卻沒能聽到他的告別。


這個傻子,唯一聰明的一場謀求,是為了我。


沈聿知道我和阿愚之間不清不楚,但他不在意。


「如今我真真切切抱著你,你不會說我惡心,不會讓我滾。


「即使這都是你為了哄我裝出來的順從,即使你更喜歡和喬愚接觸,即使你的心不屬於我。


「但這沒什麼不可以接受。」


沈聿不可理喻,沈聿沒有下限。


他就像一個瘋子一樣在我身上尋找理智。


我說:「我不想你毀了自己。」


他面無表情地回答:「我知道。」


他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有一半是我的原因。


我把他送去的那家戒同所,會一次次地逼問沈聿:「還喜歡男人嗎?還喜歡你哥哥嗎?」


沈聿無數次回答「喜歡」「喜歡」「喜歡」……


等待他的就是無數次的電擊和禁閉。


在痛苦和黑暗中,他想的不是改錯。


而是怎麼報復我。


後來沈聿知道,他想要出去,就必須打碎自己的傲骨。


「還喜歡男人嗎?」


「不喜歡了。」


「還喜歡你哥哥嗎?」


「不喜歡了。」


「還會對你哥起反應嗎?還會意淫你哥嗎?」


「不會了。」


他用一個個謊言,走出了那個地獄般的地方。


出來後,他讓我墜入了地獄。


我把他送進了戒同所,讓他受盡折磨。


他出來後也報復了我。


我和他互不相欠了。


17


治好腿後,沈聿看我看得越來越緊了。


「哥,周一到周五我要在公司打卡工作八個小時,剩下的時間我都是你的。


「我新學了好幾種小蛋糕的做法,我做蛋糕的時候,你在旁邊陪我做可以嗎?」


我看著他嘆氣:「阿聿,人總歸要長大。清醒點吧,我能給你的隻有親情。」


事實上,他帶給我的苦痛,足以讓我與他劃清界限。


可這麼多年的相處,即使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我們身體裡的血管卻仿佛糾纏在了一起。


沈聿聽到我說這樣的話,總是會哭。


他跪在我的面前乞求我的原諒,開始抄寫經文。


佛曰普度眾生,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可沈聿不願回頭。


他用自己半生壽命在佛祖面前乞求我的憐憫與愛意。


可他對我犯的錯誤,我永不原諒。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兄長,但我早已仁至義盡。


我不能因為對他心軟,而委身於他。


這晚是臺風天,整個城市仿佛進入末日模式。


沈聿最怕下雨,他縮在我的懷裡,瑟瑟訴說著這麼多年隱秘的往事。


18


沈聿初中時,曾偷偷溜到地下拳場看哥哥打拳。


那場拳賽沈曜打得很艱難。


大老板的對家看他風頭太盛,專門從東南亞那邊調來拳手殺他的銳氣。


地下拳場規矩少,髒事多。


那個拳手在拳擊手套裡戴著指虎。


一拳打到沈聿的小腹,他立即噴了一口血出來。


臺下的觀眾見了血,瘋狂地為對手吶喊尖叫。


沈曜倒在擂臺中間,天花板上明滅的光,直射著他的眼睛。


高壯的方臉拳手活動了一下手腕,又往他肚子上連續狠擊了好幾拳。


沈曜的眼睛結膜充了血,在一片血紅中,一個青澀的身影拽著擂臺保護網,聲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


那是十四歲的沈聿。


他看到自己無所不能的哥哥,滿臉是血地躺在擂臺中央。


而用了下作手段取勝的對手,囂張地展示著自己的肌肉,然後往沈曜身上吐了口唾沫。


可下一秒,沈曜如同猛虎般飛躍而起,將對手壓制在地上。


拳路狠厲, 拳拳到肉。


沈聿心想,他的哥哥是大英雄,戰無不勝的大英雄。


沈曜贏得了比賽的那一刻,他高大的身軀終於坍塌崩潰。


他吐了一大口血,如同死了一般躺在地上。


沈聿衝破重重阻攔, 抱住了自己的哥哥。


他聽到哥哥磅礴的心跳在慢慢變弱,鮮活溫熱的身體在慢慢變冷。


可他無能為力,隻能尖叫嘶吼。


最後是醫護人員到了現場,救活了瀕死的沈曜。


沈聿從這一刻起就發誓,他會拼盡所有,做哥哥的頂梁柱。


19


沈聿和我說的這些往事我一概不知。


那場幾乎奪走我性命的拳賽,其實是我無數次行走在死亡邊緣的一場普通比賽。


我隻是懊悔,讓當時年紀那樣小的沈聿, 目睹自己哥哥狼狽的模樣。


如果能讓我選,我希望上天可以賜我機遇, 賜我時間, 讓我成長,讓我有能力、有閱歷。


這樣也許我就能教好沈聿,讓他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我在臺風天過後的清晨,離開了這座困了我二十餘年的城市。


我沒有和沈聿說再見。


希望我悄無聲息的離開,不會使他難過、彷徨。


我用我的積蓄,買了一張去曼徹斯特的機票。


然後見到了闊別三年的阿愚。


二十多年前的雪夜, 貧民窟的垃圾堆旁不止有沈聿一個孩子。


暴雪覆蓋下,另一個小生命奄奄一息。


那就是阿愚。


後來他被孤兒院收養,醫療條件不好, 他的腦子就這麼被燒壞了。


二十年前我錯過了他, 往後餘生, 我陪他。


20


醫院裡,喬愚穿著病服, 腦袋上纏著紗布。


這三年他經歷了數百場大大小小的手術,日復一日地接受著各種大腦訓練。


這些都隻是為了搞明白一件事。


抽了一整根煙後,我就去聯系戒同所了。


「他他」為什麼見到沈曜笑,他的心會開滿鮮花。


為什麼見到沈曜, 他會那樣血脈偾張。


他終於知道, 這種感情叫作愛。


而他見到沈曜的那一刻,世界從孤寂的灰白色,變得五彩斑斓。


我的救世主, 終於回來找我了。


喬愚這樣想著。


21


我和阿愚定居在沿海的一個小鎮上, 這裡民風淳樸,人們靠捕魚為生。


我們在海邊買了一座小別墅。


這裡爬滿繁花藤蔓, 後院種滿了我愛吃的蔬菜。


還種了兩棵石榴樹和柿子樹。


想來明年秋天, 就能收獲滿滿一筐的果實。


大半年後, 我決定再種一棵枇杷樹。


枇杷潤喉。


阿愚赤著上半身,在院子裡松土。


他的汗水在陽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


他看到我走過來, 瘋狂朝我揮手。


「沈曜!我想你了!我要抱你!」


「髒小孩, 你渾身都是泥巴和汗, 洗完澡再抱我……」


小狗才不會覺得自己髒。


他隻知道主人沾上了他的汗水,就會帶著他一起去浴室洗澡。


雲卷雲舒,微風細雨。


每個日出和日落, 陽光都照拂在這對愛人身上。


三年後,這個寧靜的海邊小鎮,又來了個外鄉人。


他逢人便說。


他是來贖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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