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我感覺到自己被一團火緊密包裹,四處肆虐燃燒,他仿佛失去了全部理智般,不管不顧,極致瘋狂。


我胸腔所有的空氣被他盡數掠奪,身體似要被他按入體內,支離破碎,毫無抗拒之力。


許久,他喘著粗氣停下,將頭埋在我頸窩。


一動不動。


那一刻,他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明明他那麼兇,可我就是覺得他委屈。


我心中輕嘆,撫上他的後腦勺。


瓮瓮的聲音傳來,含著央求的嘆息:


「罷了,你不找我,我便來找你,以後不許說那些話。」


我的眼淚在那一霎湧了出來。


……


或許,可以短暫擁有。


可以麼?


36


那夜,薛堂沒有離開。


我們相擁看著彼此,不停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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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殷無恙的頭顱已妥善安葬,一回到京城,就帶我去看他。


我含淚點頭,又問他是看懂了我的信麼?


他吻著我的額頭說是的。


說我和簪娘立下大功,新皇會對我們論功行賞。


我說了這幾個月山上發生的事,隱去吐血的部分,講了葉辰的死,講自己差點喪命,講昏睡三個月。


他默默聽著,摟著我的胸膛微微發抖。


他說在倉南山下駐扎時,夜夜仰望行宮所在,不停想我那刻在做什麼,時時擔心我受到傷害。


「我恨不能長出一雙翅膀,飛到你身邊。」


進城前,下人稟報,徐冕要見我一面。


薛堂陪同我,一起去了關押徐冕的牢車。


他身犯弑君賣國大罪,回京後將受凌遲剐刑。


雙手雙腳都被戴上了鐵鏈,囚禁在一架隻能站立的狹窄牢車中,幾日的風餐露宿讓他看上去髒汙憔悴,神態卻依舊鎮定,仿佛一切隻是尋常。


我冷冷看著他。


「你還有何話要說?」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挪開,目視遠方。


「我本是低賤馬奴,得以身居高位飛黃騰達,也算不枉此生。如今成王敗寇,我認。


「回顧這一生,自幼伶仃,無人憐愛,從未獲得過一絲真心。地動那日,你奮不顧身救我,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以死保護原來是那般感受。自那以後,我總不斷回想,沉迷於那種奇妙的滋味。


「李荊歌,我隻想問你一事。」


他驟然回頭,目不轉睛盯著我。


「你那時並不完全知曉殷無恙的死與我有關,尚能救我,這麼久以來,你對我可曾有一絲一毫的真心?」


說完瞳孔一縮,似緊張之極。


我輕笑出聲,目光冰冷地注視著他。


「我與你在一起的時時刻刻,恨不能啖你肉,食你骨。你想討要真心?沒有!我隻覺得惡心,全身上下,由內而外地惡心!」


我咬著牙一字一頓說完,徐冕眼中浮現一片死寂。


薛堂敏銳地察覺到了我顫抖的手,輕輕握住了我,我霎時平靜下來。


轉身離去時,徐冕陰森可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隻有半年可活,我下去等你便是。奈何橋上,我們總會再見。」


薛堂腳步一頓,我拉著他的手,大步離開。


37


回到京城,薛堂先陪我去看了殷無恙。


打掃墓碑時,我遇見了父親李川。


他似專程來堵我,看上去形狀落魄,再無以往風雅之態。


「我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縱然再有不是之處,你也不該心生怨懟如此對我,落得外人笑話。」


我蹙眉不耐:「我如何對你了?」


「我因收受賄賂被免了職,家中錢財和宅子皆被充公!」他說著飛快掃了一眼薛堂,眼神閃爍,似不敢多說。


我看向薛堂,他向我輕眨眼睛。


當下明白這是出自他的手筆。


「你因賄賂獲罪,可是冤枉?」我問李川。


他露出一絲窘迫,喟嘆道:「都是些陳年舊事。可如今我與你母親姐姐,不得已擠住在一間破落房子裡,生活委實艱難!」


我面無表情地問:


「再難,有外面的乞丐難麼?


「父親,做人要知足。」


我將他教我的人生哲理,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回去的馬車上,我問薛堂:


「你是堂堂狀元郎,新朝首輔,怎有闲情親自過問這種陳年舊案?」


他支著下巴,玩味地說:


「殷無恙當年為你做的,我照樣能為你做。我方才對他小子說了,以後你就交給我照顧。他同意了。」


我瞪大眼睛:「他如何同意?」


薛堂抿嘴一笑:「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了。」


因揭露「假聖上」一案,我和簪娘立了大功,新皇召我倆面聖,問要什麼賞賜。


簪娘雖神志不清,那一刻卻福至心靈,在宮殿上大聲說:


「金子!房子!」


於是,我們被賞賜萬兩黃金,並一座大宅。


新宅子裡,薛堂坐在對面,眉心緊鎖。


我用手指揉開他的川字,問他何故煩憂。


他歪頭:「娘子以前一無所有就喜歡跑,如今比我有錢,不會哪天突然又跑了吧?」


我失笑:「誰是你娘子?」


他盯著我:「李荊歌。」


簪娘在外頭聽見,滿頭插著花衝進來:


「我也要!我也要當娘子!


「我們一起當俊俏公子的娘子啊!」


我忍俊不禁,起身走到她身旁,正要說她,卻忽然凝住——


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尚未抬頭,竟又噴出一口,最後止不住般,宅子嶄新的地面一片血紅……


閉上眼前,我看見薛堂滿臉驚慌,踉踉跄跄衝過來。


38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約莫是個半夜。


窗外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薛堂獨自坐在燈下,低頭忙活著什麼。


「薛堂。」我虛弱地喚他。


他身子一定,愣愣地朝我望來。


我勉強笑了一下。


他起身,很慢很慢地走過來,定定看著我,眼眶很快泛紅。


「你怎的瘦了這許多?」


我抬手,想去摸他的臉,伸到一半又無力垂下。


他將頭湊過來,顫抖著抓起我的手放在他臉上,啞聲說:


「你睡了一個月,我很想你,可你老也不醒,我吃不下睡不著,便瘦了。」


我心疼地摸他的臉,胡子拉碴,下颌角也分明了些。


遲疑了一下,問:「我的病,你都知道了?」


「嗯。」


「抱歉啊,嚇著你了吧,本來想用一個更好些的方式告訴你。」我又愧疚又難過。


「下次不許了。」他的聲音溫柔得要命。


「好。」我的視線掠過他,看向桌上金燦燦的紅色,「你在做什麼?」


「給你縫嫁衣。」


「啊,可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呢。」


他目光繾綣:「李荊歌,你可願嫁我?」


我甜甜一笑:「願的。」


……


那天晚上,薛堂帶我離開了京城。


因為我說想回到那個寧靜的小村莊。


山民們看到我們很驚喜,打趣著問薛堂:


「你家娘子現在過門了嗎?」


薛堂溫和地笑,仿佛變回曾經文質彬彬的翩翩狀元郎。


「明日小生與娘子拜堂成親,誠邀鄉親們前來觀禮。」


我牽著他的手,同他一起笑。


薛堂連夜將我們曾住過的西廂房打掃幹淨,又找來紅紙,略微沉吟,便剪出了好看的喜字。


他總是能無師自通,腦瓜子比我聰明多了。


我虛弱地倚在軟椅上,看著他一點點忙。


他時時回頭看我一眼,我便衝他笑。


他也笑,眼睛也笑。


第二日,淳樸的鄉親們果真帶著魚啊肉啊來觀禮了。


薛堂仔細為我穿上他親手縫制的嫁衣。


我興高採烈地對著銅鏡照來照去, 越看越歡喜。


有心誇贊他幾句, 卻湧出口血來,灑在嫁衣裙擺上。


我趕緊抹了抹嘴唇,偷偷看他。


他似未留意,正轉過身去拿東西。


我輕籲一口氣。


好在嫁衣是紅色的, 不仔細看, 看不出來血跡。


薛堂牽著我往外走, 眼尾微微發紅。


我問:「你怎麼了?」


他笑了笑:「我太高興了。」


我輕揉他的眼尾, 笑眯眯說:「我也是。」


我與薛堂的婚禮,簡單, 溫馨, 快樂。


恰是我曾經想象過的樣子。


接下來兩個月, 我們像尋常山野夫妻般,過著男耕女織,他砍柴我喂雞的日子。


晚上, 他緊緊抱著我, 一下都不願松開。


直到那日——


我一頭栽倒在泥地上,再也沒起來。


啊,不對,我還是起來了。


我從床上坐起來時, 感覺好了許多, 心中高興得緊, 想要趕快告訴薛堂。


腳步輕快地走到外屋, 見他正獨自坐在桌旁, 面容平靜地在喝一碗看起來就苦得要命的藥。


他眉頭都不皺一下,一下子就喝得見了底。


我走過去,笑吟吟告訴他, 我今天好多了。


他聽了也很高興,眉目舒展, 笑著來拉我的手。


院子裡忽響起一個響亮的男子聲音:


「請問是薛大人住處嗎?」


我們牽著手,奇怪地走出去。


男子濃眉大眼, 長相有些異域風情。


薛堂問是誰, 找他何事。


男子拱手作揖, 爽朗說道:


「兩年前,殷小將軍曾付重金委託我培植一種特殊品種的番紅花, 如今總算不負所託, 培植成功。我到京城一路問尋,尋到此處。」


我與薛堂相視一眼, 大喜過望。


「那花圃現在何處?」


「就在烏山。」


當下歡歡喜喜收拾行囊,跟著男子一路趕往烏山。


我們在一個雲霧繚繞的山坡上,看到了一大片靈動搖曳的紫紅色花苞, 花蕊鮮紅, 美豔動人。


我霎時激動起來,晃著薛堂的手。


「就是這個!薛堂, 我有救了!」


薛堂眼含熱淚, 親吻我的額頭, 聲音輕柔:


「太好了,你再也不能離開我,我們能一直在一起, 永ẗù₇遠永遠不分開了。」


……


遠處,重巒疊嶂,白雲翻湧。


似真似幻。


似天上人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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