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顧惜幾乎是立刻就回復了我:「高寧,你在哪?我們見一面,談一談,好嗎?」

真新鮮啊。

從前戀愛四年,她幾乎沒有秒回過我的消息。

從前我曾經委婉地說起過這事,那時候,她隻是淡淡地看著我:

「高寧,不是非要時刻黏在一起,才能證明我們感情好的。」

而現在。

我不理會她,她就一條一條消息地發來。

千般萬般地解釋。

我不回復,她也百折不撓。

直到晚上,那條評論還是沒有刪掉,來罵我的短信越來越多。

我幹脆關掉手機,打車去附近的警局報了警。

第二天,我在警局見到了蘇陽。

他順風順水地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栽跟頭,看我的表情極其難看,卻在警察的要求下,不情不願地向我道了歉,然後讓他的朋友刪掉了那條評論,又重新發了條澄清視頻。

等一切結束,走出警局時,天已經黑了。

顧惜就站在門口。

短短半個月,她瘦了一圈,臉色憔悴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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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曾經我為之著迷的明澈眼睛裡,此刻黯淡無光。

看到我,顧惜快步走過來,凝視著我的眼睛:「高寧,我終於見到你了。」

此時此刻,蘇陽也站在我身邊。

可她的眼睛裡,仿佛隻能看到我。

「你一直不接我的電話,不回我消息,那天搬走後,你也沒再去過公司……」

顧惜小心翼翼地看著我,「高寧,我說過,那天是最後一次了,我以後會一心一意地對你。」

「顧惜!」

蘇陽在旁邊咬牙切齒,「你對得起我嗎?!現在這算什麼,你明明答應我,會永遠等我!」

他太天真了。

再長情的人,也不會永遠等著誰。

例如此刻的顧惜。

顧惜目光轉向他:「蘇陽,你找人在網上造謠高寧,曝光他的手機號,我們現在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朋友?誰要和你做朋友?」

蘇陽近乎冷酷地笑了一聲,「顧惜,是不是戲演久了,你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誰家朋友會給對方送戒指,表白一次又一次,會在喝醉後親到一起去——你敢不敢告訴高寧,去年平安夜,你借口出差,跑來英國找我的時候,我們發生了什麼?」

顧惜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嘴唇翕動兩下,最後也隻是一臉絕望地看著我。

我垂下眼睛,笑了笑:「這麼髒的事情,你說出來也不臉紅,果然物以類聚。」

良久,她低低開口:「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高寧,我真的沒想到他會來婚禮現場,那個視頻的事情我也不知情,伴郎是我們高中同學,和蘇陽關系一直不錯,所以才答應他做出這種事情。」

「隻要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我給你最好的一切,可以嗎?」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甚至帶上了一絲痛楚。

戀愛這麼久,她在我面前總是淡淡的,很少表現出這樣鮮明的情緒。

如果是從前,我大概會覺得很難過。

因為那個時候,我是那麼那麼地喜歡她,被她主導著情緒,卑微地渴求著她能給予我從未在別人身上得到的愛。

為此,我強迫自己忽略她一次又一次對蘇陽的偏愛。

甚至給自己洗腦,隻要她肯愛我,哪怕我不是第一順位,哪怕我受點委屈,也沒有關系。

但委屈是不能求全的。

委屈隻能求來更大的委屈。

「顧惜。」

我面無表情地開口,「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一看到你,甚至隻是想到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就覺得惡心反胃。」

10

婚禮鬧成那樣,我跟公司請了一星期的假。

我的上司是個比我大五歲的女人,叫唐敏。

她與我雖然不算相熟,卻有知遇之恩,我性格內向不討喜,在公司沒交到什麼朋友,婚禮給出去的幾封請柬裡,就有她。

她準許了我的請假需求,甚至給我多批了一星期,然後提出,想跟我見一面。

「那天發生的事情,還有網上的視頻,我都看到了。」

她坐在酒店樓下的咖啡廳裡,神色平靜地看著我,「高寧,你還打算繼續留在這裡上班,還是想換個環境去拼一拼?」

我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頭忽然浮現出一抹緊張的期待。

果然,唐敏繼續說:「公司要在廣州成立分公司,需要幾個熟悉業務、工作能力強的人過去開荒,工作量比現在大,也很辛苦,但你會得到應有的回報。」

「要不要去,你決定,可以不用急著回答我。」

毫無疑問,她給我的,是一個天大的機遇。

「唐敏姐,為什麼您會選中我?」

她笑了一下:「因為,我有過和你很像的經歷。」

「高寧,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工作和能力不會背叛你,對你最長情的人,是你自己。」

於是最終,我告訴她,我願意去。

那天離開警局後,顧惜曾經試圖再追上來,和我談談。

當著她的面,我毫不猶豫地撥通了報警電話。

那天晚上,我寫了篇長文,把這幾年發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公之於眾。

並且告訴大家,我弟工作的事情,自始至終我都不知情,就交給我爸媽和顧惜自己去協商解決。

評論區不乏有人罵我,說我串通我爸媽攀高枝。

我大致掃過一眼,就神色平靜地關掉了。

去廣州後,我換了張新的手機卡,也開始了新的生活。

如唐敏所說,分公司什麼都在開荒階段,工作強度很大,也很辛苦。

這樣也好。

每天光是工作已經讓我筋疲力竭,就沒有什麼餘力再去悲傷。

隻是偶爾,我還是會夢到顧惜。

在一起的四年,她對我其實也有過很好的時候。

有段時間我骨折住院,因為行動不便,連上廁所都要她幫忙。

顧惜一個有潔癖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句怨言。

從小到大我爸媽都沒怎麼給我過生日,知道這件事之後,每年我的生日,顧惜都策劃得特別認真。

親手做的蛋糕、很難搶的遊樂園通票、我在購物車放了半年都沒舍得買的新電腦——每一份禮物,她都用盡心思。

隻是,人最怕比較。

我一直用「她也對我很好」來催眠自己,以至於強行忽略了一個事實——如果要在我和蘇陽之中選一個,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走向他。

所幸蘇陽又回來了。

她做出了選擇,我也做出了選擇,還不算太晚。

也許是因為昨晚夢到了顧惜,醒來後我怔然了片刻,才去洗漱。

然而就在我走到公司樓下時,才發現那裡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顧惜。

11

離開原先那座城市後,我多多少少還是從大學同學那裡,聽說了她的消息。

婚禮上的事情鬧大後,加上我的長文澄清,她的公司以個人道德缺失和作風不良為由,將她辭退。

顧惜投了很多封簡歷,都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甚至牽連了她在體制內工作的父親。

而蘇陽家裡是做新媒體的,風評敗壞後,口碑和經濟效益都大幅度下滑。

到最後,他們徹底吵翻,連朋友都沒做成。

十年長情,在現實的利益面前,竟然也不堪一擊。

「高寧。」

原本我想當做沒看見,可顧惜卻叫住了我,「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轉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找我幹什麼,想讓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嗎?」

顧惜搖搖頭,表情近乎貪戀地看著我:「你消失了快三個月了,原先那個號碼打不通,連你爸媽都說聯系不到你。」

「嗯,所以你有什麼事嗎?」

我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顧惜,你因為品德敗壞丟了工作,可是我還要上班呢。」

她輕輕扯了下唇角:「你還關心我的近況,是嗎?」

「隻是想看笑話而已。」

我不再理會她,徑直走進公司。

然而直到中午快一點,我和同事忙完方案的事,打算出門吃個午飯,才發現她居然還在樓下。

就在廣州將近四十度的天氣裡,暴曬了一上午,連嘴唇都發白。

接下來幾天,都是如此。

廣州的天氣多變,有兩天下午,突然下起暴雨,行人都匆匆躲避,隻有她站在雨裡一動不動。

下班後,她看到我背著包路過,有些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高寧。」

我頭也沒回地走了。

這種近乎自虐的行為,她倒是很堅持。

也許是為了感動我,或者感動自己。

可是我的心裡一派寂靜,甚至連怨恨都在一點點淡去。

那天晚上,我加班改方案到半夜一點。

走出公司門時,風有點冷。

我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外套。

走了幾步,卻一陣頭暈目眩,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上。

旁邊一道身影飛奔過來,及時扶住了我。

顧惜的聲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慌亂:「高寧,你怎麼了?」

我喘了兩口氣,勉強讓氣息平靜下來,然後掙開了她的手。

「我沒事,可能晚上沒吃飯,有點低血糖。」

「我送你去醫院。」

「顧惜,收收你自我感動的行為,這種遲來的深情,真的隻會讓我惡心。」

我表情漠然地看著她,「我現在的生活很充實,工作很有挑戰性,我很滿足。如果你真的想讓我過得輕松一點,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顧惜的眼睛幾乎快被痛意和懊悔填滿了,她看著我,嗓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頹喪和無助。

「高寧,就算我像你之前那樣,锲而不舍地追你兩年,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我冷笑一聲:「顧惜,這個世界是以你的意志為中心運轉的嗎?造成傷害後,你隻要道歉,我就該原諒你嗎?」

從前我在她面前卑微忍耐慣了。

如今的尖銳攻擊性,她大概是不習慣,隻是怔怔地看著我。

「別再騷擾我了,如果明天你繼續站在我們公司樓下,我會報警處理。」

我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走。

頭還輕微地發著暈,所以我走得很慢。

但每一步都很堅定。

12

後來有一年時間,我都沒再聽說過有關顧惜的消息。

但分公司發展順利,人員幾度擴招,我已經坐上了項目組小領導的位置。

每個月的收入,幾乎是從前的三倍。

我漸漸明白了當初唐敏說過的話。

我不會背叛我自己。

對自己的愛,隻會日漸深刻,而永不消退。

那天,部門拿下了一筆上千萬金額的合同,為了慶祝,去附近一家海鮮餐廳聚餐。

席間,我喝了幾杯酒,頭有點暈,出去天臺上醒酒。

湿潤的涼風拂過面頰,手機忽然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你好。」

「你好?」

我接起來,問了好幾聲,那邊卻遲遲沒有說話。

還以為是有人打錯,我正要掛掉,顧惜嘶啞的聲音就這麼響起來:「高寧。」

「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的?」

她好像是輕輕笑了一下:「一個將死之人,想見你最後一面,就算對我再不齒,他們也會把電話給我吧。」

我冷聲說:「顧惜,你快三十歲的人了,耍這種無聊的手段有意思嗎?」

「……」

「高寧,我沒有耍手段。」

「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快要死了。」

半年前,顧惜終於找到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卻在入職體檢時查出了白血病。

有配型合適的骨髓,她做了手術,但排異反應嚴重, 病情反而一再惡化。

「清創……很疼。以前是半個月一次,現在越來越頻繁。」

「我可能快堅持不下去了, 臨死前,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高寧,你可以再來見我一面嗎?」

沉默良久, 我還是問她要了醫院的地址。

而他在下面,毫不猶豫地點了贊。

「(可」因為顧惜臉上的憔悴痛苦, 和因為長期病痛而籠罩的那股死氣, 是沒法演出來的。

大學那會兒, 她算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哪怕我們戀愛後,還時不時會有學弟學長在表白牆發出偷拍的照片,詢問她單身與否。

可現在躺在病床上, 快要瘦成一片紙,面色慘白的顧惜, 看上去是那樣陌生。

「……看來你現在過得還不錯。」

她艱難地衝我揚起唇角,「高寧, 總算這世界沒有對你太差。」

我想了想, 問他:「蘇陽沒有來看你嗎?」

就算之前鬧翻了, 他們畢竟是十多年的朋友。

「他結婚了。」

我點點頭:「哦,那是該避嫌。」

我在她病床邊坐了一會兒, 看著櫃子上幾個已經皺巴巴的橘子,說了幾句不痛不痒的話, 終至無聲。

顧惜突然說:「高寧,我真的,很後悔。」

「現在想想,過去是我不知珍惜, 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隻是那時候,我被執念蒙蔽了眼睛,蘇陽越是若即若離,我就越是放不下他。」

「現在這個樣子,也許就是報應吧。」

我沉默片刻,站起身來:「別想那麼多, 好好養病吧。」

她慌亂地坐起身,不知道是不是牽扯到了創口, 痛得嘶了一聲, 又驚慌失措地看著我:「你這麼快就要走嗎?」

「我過來述職,等下總公司那邊還有會議。」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所以, 你並不是專程回來看我的……也是,我做出那麼傷害你的事情,不該痴心妄想。」

她苦笑一聲,表情難過到極點。

「再見, 高寧。」

我轉身, 走出了病房。

走廊裡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地面剛拖過,有些湿滑,我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護士與我擦肩而過,走入身後顧惜的病房。

片刻後, 從裡面傳來她壓抑著極大痛苦的嘶啞吼聲,幾乎令人心驚肉跳。

我下意識攥緊了手裡的包帶。

可我走得很穩,連頭也沒有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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