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鍾華甄離開東宮沒多久, 李煦便讓侍衛去秘密請幾位大人過來。
寢殿中氣氛有些壓抑,鄭總管前來奉茶時輕手輕腳, 不敢打擾。
張相是太子外祖父, 禮座一旁,其餘幾位大人對面而坐, 伺候的太監婢女都退了下去。
李煦臉俊神朗, 披一件外袍, 受傷的手收於袖口之下, 隱隱露出一截白紗布, 他面色沉穩, 道:“本宮對外宣稱受了重傷,不能外出走動, 剩下之事, 就有勞諸位多費心。”
房中幾個大臣平日都是端方持重之士,受太子敬重, 聽他的話便起身回禮道不辱使命。
李煦抬手讓他們坐下,說:“今日不必拘謹,回去坐著吧。”
他們謝恩,坐了回去。翰林學士許幾勳看了眼張相, 出言問:“以殿下武藝之高,因何緣故會在妓坊那種龍蛇混雜之處受傷。”
他們來之時便有人把來龍去脈說清, 太子在習武一事上天賦極高, 教武的將軍都說他握劍便知劍性, 天縱奇才, 沒道理會被發現受傷。
李煦道:“大司馬昨晚在妓坊處理事務,本宮探查到軍事布防,正打算離開時,掉了身上物件,被人發現刺傷。本宮想不如順勢一擲,讓鄭家這段時日的目光盯緊東宮。”
“殿下此舉有些冒險,”張相開了口,“大司馬非魯莽易欺之輩。”
“大司馬疑心最重,”李煦清楚,“他籌謀多年,小心謹慎,東宮沒有任何異動,反而會讓他起疑心。他知道我們扛不住,會向外請兵,青州過遠,救不了近火,此時向豫州求兵,大抵會被攔信,故對守門的侍衛要多加防備。”
張相與大司馬同朝為官幾十年,也算了解大司馬的想法,知道李煦所說並沒有錯。京城底下能點出來用的兵士不過五千,應對西郊三萬精兵吃力不討好。
“這不難,”張相恭敬回,“老臣前段時間離京吊唁好友,特地暗中派人以尉遲老將軍的名義去豫州請於刺史調兵兩萬,於巖於刺史是剛正之人,早年起便立志報效朝廷,這些年雖病痛纏身的,可如果知道京城有難,會為殿下解難。”
“豫州不遠,無論何時調兵遣將都太過明顯,有被發現的可能,不如讓他們先盯住東宮動靜探動靜,”李煦靠著床,語氣平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一旁的參政劉章和開口:“大司馬發妻早逝,他尤其疼愛長子鄭將軍,有什麼給什麼,但鄭將軍那傷勢,應該是救不回來了,這不乏是個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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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馬長子乃發妻鄭大夫人所生,鄭大夫人三十離世,大司馬痛失愛妻,對唯一的兒子寵之又寵。
李煦一向覺得為個女人丟失原則實乃懦夫之性,上不得臺面。
“大司馬不會讓人接觸到鄭邗,”李煦隻說,“京郊的御林軍官員不可信,京城內的也不能大動,京兆尹周吝慣來是個兩面派,提防不可缺。大司馬同樣謹慎,不會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屆時必須做好兩手準備,以防出現問題,父皇那邊,也有勞幾位大人勸住。”
“陛下太過憂慮。”幾位大人稍嘆口氣,他們雖是前朝留下來輔佐皇帝的老臣,但有些事卻不得不承認。
皇帝在政事上勤勉有加,御書房案桌上的奏折從未少過,但論起處事果斷狠決,他遠不及太子。
大司馬近些日子因為鄭邗傷勢未愈早朝不上,已經讓皇帝好幾日未曾安眠。
……
寢殿四周守衛森嚴,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出來沒多久的太陽慢慢被烏雲遮住,裡面的那場密議慢慢持續一個時辰。
鄭總管站得腿發麻時,裡面才傳來了聲音,他連忙進去。
李煦說一句有勞後,讓鄭總管把送幾位大人出宮,張相卻沒有立刻走。
他留下來有事要問太子。
屋內的氣息仍舊有些沉悶,明明是中午,外邊的天卻比早上多了幾分陰沉,是要下雨的樣子。
太監進屋將冷掉的茶水換上熱的,李煦說聲退下,幾個小太監退了出去。
他拉了拉身上披著的衣服,露出手臂的白布,道:“外祖父若有事相問,直說就行。”
“太子殿下挽救之策確有風範,毫不猶豫,”張相坐在一旁,他身上官袍有凜正之氣,“可老臣想即便殿下被發現,想個不連累東宮的法子也不難,何故牽扯?”
李煦頓了頓,道:“本宮所丟之物乃貼身所用,掉進火盆中燒成餘燼,未來得及撿回,大司馬老於世故,隻需找人驗證便可猜中其中之物,與其將把柄送到他手上,不如自己掌控全局。”
他說起話來,臉色沒有半分變化,絲毫不像在扯謊——
李煦昨晚進鍾華甄屋子時,見她香囊落地上,順手撿入懷中,打算等她醒後再問問讓她準備的燻香怎麼樣。要是她還沒備好,他便徵收她的香囊。
沒想一覺睡過去,期間又被她鬧了一頓後,就把事情全都拋到了腦後。
大司馬年歲已高,鄭邗是傷重病人,京城氣候多變,冷熱不均,晚上要冷得多。
妓坊為驅寒氣,不少地方擺上火盆燃碳火,他找到幾份布防圖,記在腦中,要離開時遇見侍衛巡邏,正上房梁躲避,懷中東西突然掉進火盆,發出聲響。
大司馬帶的侍衛都不是泛泛之輩,暗探武功個個高強,但對他而言,尚且還不是對手,脫身而退並不難。
可李煦想撿回那個香囊,沒料隻耽擱了一會兒便被偷襲,炭盆中的碳火燒得旺,燒的是他才捂熱不到一晚的香囊。
那是鍾華甄的東西,裡面裝的全是一些安神養身的藥材。大司馬要想查清這是什麼東西很簡單,即便會費些時間,兩天內也能結果。到時他會懷疑鍾華甄,鍾家與東宮一體,他若有所猜測,必定先下手為強。
李煦還不想因為自己一時失誤讓鍾華甄受到牽連,倒不如直接讓大司馬以為他和鍾家關系好,拿了鍾華甄的香囊。
張相並沒有多說旁的,太子隻有在涉及到鍾家世子的事上,才會比旁的時候更加顧慮後果。
他隻是道:“太子殿下得人擁戴,身後並非一人,做什麼都該有分寸,不當草率。”
李煦得他教導,心中有數,“大司馬性子多疑,本宮若藏著掖著,他對此要熟悉得多。若將一些事放表面,反倒容易讓他這樣的人陷入猜疑,再者說……”
他又看向張相,“大司馬把視線盯緊東宮,豈非是最合我們意?”
……
東宮戒備,侯府在鍾華甄去找過長公主後,同樣開始慢慢加強私下的守衛。
傍晚時分,京城的天黑壓壓,快要下暴雨,冷風吹在人的臉上,有幾分刺骨的寒冷。
鍾華甄屋子裡早早燃起漆紗燈,她剛用完晚膳,現在在屋中看書消食。
她遲遲未翻一頁,不知道在發呆想什麼,南夫人端碗暖身子的藥過來,同她說:“老奴方才借著世子昨天暈厥的事去找路老,趁機偷偷問了問孩子的事。他看了眼天色,說讓我早點回來,否則拖久了,這雨就下來了。”
鍾華甄回過神,她輕嘆一聲,明白路老是讓她早些把孩子打掉。
這事沒人比她要急,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盡快在這幾天內把事情都辦妥。孩子落了不代表事情萬無一失,但隻要她瞞得好,那誰也不會知道。
“太子說京城最近不安定,若我不想出事,最後好好在家待著,”鍾華甄合上書,“他在大事上不會騙我,也沒必要,換而言之,怕是得亂上一陣。”
她隻比李煦小兩歲,但在他眼裡不過是沒長大的孩子,所以這些大事不該摻和。
張相也不太喜歡她摻和。
與魏函青覺得她容貌過豔,總待在太子身邊是有別的想法不同,鍾家和張家的紛爭曠日時久,長公主願意在佛堂青燈古佛,已經是退讓多步。以她的性子,委實見不得張家人,見了非得冷嘲熱諷兩句。
皇帝對長公主寵愛,旁人也不敢冒犯。
“老奴方才去藥房時,遇見羅嬤嬤,她說長公主最近身體不太好,白天看著沒什麼,晚上卻總是在咳嗽不停。”
鍾華甄手一頓,抬頭問:“母親身子一向康健少見得病,羅嬤嬤還說了什麼?”
南夫人搖頭道:“沒詳說,我們隻是聊了幾句。”
主子房裡的事下人不該多加議論,說者無心聽者有心,世家最忌諱。
“雖說最近天氣變幻莫測,但母親素來注重身子,我今天見她時,也沒發覺異常,”鍾華甄放下手中的書,想了想,“南夫人,你明天去找找羅嬤嬤,讓她查查母親臥寢中有沒有奇怪的東西。”
長公主身體比鍾華甄要好很多,她曾經還隨威平候上過戰場。
長公主確實也中過毒,不過不是現在,而是幾年後,好在發現及時,沒釀成禍端。
下毒的是個新來的婢女,她什麼也不懂,被抓到時還茫然極了。婢女隻是被人利用,幕後使者是誰,現在沒人猜得到。
鍾華甄猜和張家有關,畢竟以後刺殺她卻誤害長公主的那個刺客,和張家也脫不了幹系,但她手上並沒有證據。
對鍾華甄而言,這份證據也沒有用。如果查出來真的和張家有關,長公主反倒不會去皇帝鬧,她知道那隻會讓他為難。
可早有防備,卻是有必要的。
她手拿白勺,喝完這碗補湯。鍾華甄最開始發現有反應時,吃不下太多東西,一吃就想吐,受不住味道。
南夫人從前是宮中醫女,知道一些給後妃壓身子的方子,經常借著熬藥膳的名義拿藥,給她熬補湯。
她反應好上一些後,吃得也比從前多,人看著沒什麼變化,李煦卻說她比從前重了。
鍾華甄今天在東宮受了些驚,想起時仍有些心驚,怕李煦發現什麼怪異。
他最不喜歡鍾華甄騙他,如果真惹起他一頓火氣,禍及的是鍾家。
李煦清高又自傲,一直如此,從前不常接觸女子不是因為接觸不到,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卑賤下人靠近,汙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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