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尤其是看過我和眾舞姬的排練後,更是大加稱贊。


在出發前,張嬤嬤定定的看了我半響,又露出了第一次見我時的神情。


最後,她輕嘆一聲,親手為我戴上厚厚的面紗,叮囑我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讓人看到我的真面目。


「阿青……」


臨別之際,我似乎聽到她輕喃著我娘的閨名,可等我凝神看去時,張嬤嬤已經恢復往日的神色,平靜的衝我頷首。


「去吧。」


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熱鬧的景象。


達官顯貴,皇親國戚,熙熙攘攘,在大殿中為尊貴的嫡公主慶賀生辰。


而我在偏殿,也能窺見這富貴鼎盛的一角,是我從來不曾觸及的地方。


很快,就輪到了教坊為公主獻舞。


我低眉垂目,跟在舞姬之中,走到大殿中央。


這還是我第一次面對這麼多人跳舞,周圍都是大齊最頂級的權貴。


一時樂聲起,我深吸一口氣,腳尖劃出一個輕盈柔美的舞步,緩緩跳起了這支「鳳於九天」。


鳳凰於飛,翙翙其羽。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


以這首歌為公主祝壽真是在合適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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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過半,我平舉雙臂,腳尖輕旋,迎來了這支舞最高潮而熱烈的部分。


隨著高昂的樂聲,我卻不自覺地想起了娘親。


她當年就在我站著的位置,跳了同一隻舞,帶著無限的期許,跳進了她帶著枷鎖的一生。


「啊!」


隨著一聲驚呼,我的臉頰一涼,驚慌間好像是某個過於緊張的舞姬腳下一滑,碰掉了我的面紗。


整個隊伍也因為她的舉動而凌亂起來,周圍的幾個舞姬都微微踉跄。


糟了。


我心下一涼,快速低下頭,既想將面紗歸位,又急於要穩定散亂的舞隊。


可我第一次領舞,與這些舞姬間並無默契,很難做到。


而樂聲窺見我們這邊的慌亂,也漸漸低了下來,周圍響起了輕微的嘈雜議論之聲。


我暗暗用餘光瞥向上首。


嫡姐面帶淺笑似乎沒有因為舞姬的不力而生氣,可皇後的眼神已經冰冷下來,似淬著寒毒的刃,射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瑟瑟發涼。


我知道,若是這場獻舞最後難堪收場,那教坊難免受到皇後的雷霆之威,管事,張嬤嬤,每一個舞姬,都逃不了責難。


就在我心思百轉想要挽回間,突然一道高昂清亮的蕭聲在漸弱的絲竹中如異軍突起,扶搖直上。


見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蕭聲吸引,我飛快的整理好面紗,穩住身形,並朝周圍的幾個舞姬使了眼色。


接著我腳尖一點,躍出眾人之外,伴著蕭聲跳起了一支獨舞。


我並不知吹簫的人是誰,卻莫名的覺得,與這蕭聲的主人有了非同一般的默契似的。


每一道樂聲都好似融進了我的舞步之中,一舞一曲,相輔相成,渾然一體。


終於,身後的舞姬重新歸位,隨著蕭音一轉,我自然劃進隊伍中,接上之前跳了一半的舞步。


一曲舞畢,我額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知是累的還是嚇得。


我與舞姬們站在那裡,平靜的等待著帝後的獎賞,或是責罰。


「母後……」是嫡姐開口了,她一向溫和善良,應該是想求情解圍的。


但另一道聲音很快蓋過了她的,「臣以一曲《鳳求凰》為公主賀壽,祝公主及笄之喜,願公主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錦衣華服的少年孤身一人,站在富麗堂皇的大殿之上,如他手中青翠的碧玉蕭一般,風輕雲淡,笑意盈盈。


那一刻,我看到嫡姐臉上的笑容,不同於剛才客套般的淺笑,洋溢得幾乎能融化萬年的冰山。


「阿宴,你來啦,謝謝你。」


「公主喜歡便好,臣來晚了,還好趕上了。」


兩人若無旁人的交談足夠引起所有人的矚目,皇後也露出清淺的笑意,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內監,我們一眾舞姬如潮水般退下,被帶到了僻靜的側殿。


當熱鬧的管弦再次響起,一切如常後,舞姬們才總算松了口氣,這難熬的一關終於過了。


一群年少的小姑娘在緊張過後,開始小聲議論起今日的所見所聞。


她們嘰嘰喳喳的討論那些驚鴻一瞥的華貴衣飾,難得一見的珍馐美味,當然,還有那些遠在天邊的高貴人物。


「寧輝帝姬真是太美了!真真是仙子般的人物,氣度高華如山巔月一般!」


「是啊,你看到太子殿下沒有?他們兄妹兩個長得真像呢……」


「對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吹簫的小公子?」


「自然!他可是我們的大恩人呢!你知道他是誰?」


「上次寧丞相府的老夫人壽辰,管事嬤嬤派紅筱姐姐獻舞,我也跟著了。」


說話的少女眉眼含春,笑得羞澀,在姐妹們的催促下,才慢慢道:「他呀,是丞相府的大公子,名滿京都的玉面郎,寧如宴。」


11


嫡姐及笄後的三個月,是我十五歲的生辰。


雖說我在後宮默默多年,但這天也算是我為數不多的十分重要的日子。


內務府已經為我備好了及笄的一切,雖然還比不上嫡姐的十分之一。


我一個不受寵的公主是沒有資格奢求太多的。


蘇姐姐起得很早,她知道按規矩我今日要去家廟外跪拜行禮再分別參拜帝王皇後,才算禮成。


她親手為我穿戴整齊,又細細地描摹眉眼,輕嘆:「公主和娘娘長得真像,真好看。」


好看嗎?


我轉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確實是很美的,但這份美麗給我娘帶來了什麼?又能給我帶來什麼呢?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正式的場合,拜見我的父皇。


他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因為保養得宜,看著俊朗而威嚴,面無表情地掃過跪在地上的我,直到我行禮後抬起頭時,才微微一愣。


「你……」他猶疑著,好像要對我說什麼,最後隻是點了點頭,「你也長這麼大了。」


「傳令內務府,孤第五女今日及笄,賜封號,寧芷。」


直到謝恩離開時,我還有些緩不過神來。


我這個向來不受寵,如透明人一般的公主,竟然有了封號,還是尊貴的帝王親口賜下的封號。


似我這樣的公主,宮裡有不少,大多都是出嫁時才會由內務府擬封號。


嫡姐自然是不同的,她剛一出生就有了封號,所以才如此尊貴。


而我是除了嫡姐以外,第二個未出閣就擁有封號的公主。


這樣的尊榮讓為我引路的小內監都多了幾分尊重與小心。


站在鳳儀殿門口,守門的宮女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一批,她們按捺不住好奇的偷偷打量著我,看來封號的事已經傳遍了宮中的每一個角落。


皇後高高的坐於上首,逆著光我看不清她的面容,行禮時隻覺得有一道陰冷的目光打在我的背上。


「好啊,你也長這麼大了……」


她冷笑著。


這對貌合神離的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在看到我時說著一模一樣的話,讓我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


「寧芷帝姬……」她笑聲愈大愈是諷刺,最後又緩緩歸於平靜,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樣的皇後是我從未見過的,比之前的陰狠更讓我害怕。


我永遠也忘不了八歲時的那一場大火,那是皇後送給我永生難忘的教訓。


12


好不容易能回宮了,隔著門,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少女的歡快雀躍和少年的清潤郎朗好似能驅散一切陰霾。


是嫡姐和寧家公子。


我看到嫡姐的貼身侍女,她站在門口,見我來了眼前一亮,高聲道:「五公主,哦不,寧芷公主回來了!」


「阿繡!」


嫡姐看過來,笑眯眯的衝我揮著帕子,她手邊是一盤熱氣騰騰的慄子糕。


她身側的少年也跟著轉身,神色溫和而從容,「臣,寧如宴,見過寧芷公主。」


13


我十五歲的生辰,不止有蘇姐姐和她的長壽面。


還有嫡姐和她帶來的我最愛吃的慄子糕。


還有,寧公子,寧如宴。


顯然,他和慄子糕一樣,都是嫡姐帶來的。


有外臣男子在,蘇姐姐明顯有些拘謹,她端上長壽面後,就借口要去照看爐子上的熱茶,退下了。


而我低頭,默默吃著面,側耳聽著嫡姐與寧公子的交談。


嫡姐是嫡公主,在外人眼裡是高貴矜持的,可在寧公子面前,她就像個平常少女,聊著日常瑣事,時而蹙眉,時而輕笑。


寧公子也是同樣,他看嫡姐的眼神,似在看春日桃花,夏日碧荷,隻有無限的溫柔與繾綣。


「……聽說,你前段日子總去教坊司?是要尋新曲子嗎?」


聽到熟悉的名字,我持箸的手微微一頓。


嫡姐並未察覺,她一手託腮,笑意盈盈,好奇的等著寧公子的回答。


「嗯,聽說新到了些孤本。」


寧公子回答的隨意而自然,他從一旁的點心匣子裡輕而易舉的挑選出一塊桃花酥遞到嫡姐手中,那是嫡姐最喜歡的點心。


一碗面吃得再慢也有吃盡的時候,可他們的話卻像是永遠都說不完一樣。


還好,鳳儀宮的婢女幫我從這尷尬莫名又格格不入的境況中解脫出來。


「阿繡,母後尋我有事,本想好好給你過個生辰的,可……」嫡姐拉著我的手歉然,轉頭看到寧公子時,又露出笑來,「阿宴今日無事就幫我這個忙吧,你知道我準備了什麼的!」


「好,公主安心便是。」


為了公主的一句囑託,寧公子與我尷尬對坐,半響默默無言。


「不知寧芷公主平日,有何消遣?」


少年先開口了,是他良好的教養,客氣有禮。


可惜,我不能誠實的回應他這份善意,和蘇姐姐讀書的事,和張嬤嬤學舞的事,都是不可對外人說的。


「做些針線女紅罷了,沒有別的消遣。」


「公主嫻雅。」他聽罷笑了笑,客氣而疏離。


但我沒有錯過他眉宇間一閃而過的無趣。


是啊,我就是這麼一個無聊安靜的公主,和活潑嬌俏又滿腹詩書的嫡姐是比不得的。


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瞬間漫上來,讓我不知所措。


直到我餘光瞥見那碟子慄子糕,突然有了想法。


我起身,借口更衣,告罪一聲離去。


半響,我端出了一盤桂花糕。


「勞寧公子久候,小小糕點請公子嘗嘗,望公子莫要嫌棄。」


他先是一愣,猶豫著拿起一塊,「好香!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我低著頭,抿了抿唇,掩住不由自主的笑意,「寧公子喜歡就好。」


他一連吃了兩塊,才道:「不知是公主這裡哪位廚娘的手藝?」


這隨意卻突如其來的問題,令我一時語塞,不知是否該如實回答。


見我不語,他又笑道:「公主別誤會,在下可沒有挖牆腳的意思,隻是巧了,家母最喜桂花糕,難得嘗到滋味這樣好的,所以想請教那位廚娘一二。」


「其實也不難的,用晚桂不要用新桂,上蒸籠時再兌些牛乳進去,就格外松軟可口了……」


他靜靜的聽我說著,從一開始的驚訝歸於平靜,「竟不知是公主的手藝,是臣有口福了,等回去後定叮囑廚娘,多謝公主賜教。」


我蹲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借此低頭掩飾有些發燙的耳側。


寧丞相府的大夫人是鳳儀宮的常客,每次她來,鳳儀宮的小廚房都會準備這道桂花糕。


可見,這世上沒有什麼湊巧,一切不過是有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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