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上範小五過來接應，對我說：「高雲，今日你的動靜太大，日本人一定會查你，你跑不掉的，跟我走吧。」

「好。」我點點頭。

帶一大幫人出來，幾乎算招搖過市，我就沒打算回高家。

我知Ṭū́ₔ道這麼一走，肯定會連累家裡人。

可此刻我顧不上了。

從我穿進來見到範小五那刻起，我的命運已經注定了。

因為我愛我的國家，我愛我的民族，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一旦我救了，便背叛了高家。

我曾畏懼過，害怕過，視而不見裝鴕鳥過，可不行啊，我必須得站出來。

民族飄搖之際，千千萬萬個周翠花、葛二蛋、王丁、陳月、張春梅、張山站出來了，被殺死了，總得有人繼續站出來，負重前行。

夜色冰涼。

我們在黑夜裡潛行。

砰——

槍聲響起。

「他們在那兒！」

不可避免地，我們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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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小五和幾個人掏出槍：「你們先走！」

我和幾個人拼命往前跑，槍林彈雨，有人倒在身邊。我下意識想去拉人，旁邊一道身影忽然衝上來將我撲倒在地。

「別管了，快走！」

是範小五。

我們爬起來繼續往前跑，範小五斷後。

跑著跑著，不小心摔倒在地，我瞬間落到後方。

原本已經跑遠的範小五返回，拉起我往前跑。

腳踝劇痛無比，我說：「你走吧，別管我。」

範小五看了一眼我的腳，將我背起來跑進旁邊的小巷子裡。

「忍一忍。」他說，然後捏住我的腳踝用力一掰。

咔嚓。

我幾乎將牙齒咬出血。

「他們在這兒！」

砰——

範小五擋在我身前，肩頭冒出血花。

「小五！」我站起身。

「快走！」範小五推了我一把，「別回頭！」

越來越多的日本兵圍攏，無數槍口朝著巷道突突掃射。

天羅地網，插翅難飛。

我奮力往前奔跑，不顧一切地跑。

「快跟上！」

範小五一邊大吼一邊將其他人往前推，獨自留在最後面斷後。

身後傳來劇烈的槍聲，我回過頭，看到範小五高大的身軀緩緩倒在地上。

我看了一眼，轉頭用盡力氣往前跑。

淚水流滿臉，冰冷無比。

巷道盡頭出現一輛汽車，幾個人爬了進去，轎車瞬間裝滿。

車外隻剩下我和一個跑得慢的女學生。

「再進一個人！」裡面的人吼道，「快！」

那短發的女學生推了我一把：「快進去，我留下。」

我反手拉過她，將她塞進車裡：「走吧，我是高家大小姐，不會有事的。」

「高小姐！」女學生探出頭。

我後退一步，衝他們揮手。

轎車開走，很快混入夜色中。

他們將進行第二輪冒險。

剛才我們沒人選擇趴在車頂上，就因為不想吸引別人注意，讓轎車能穩當穿過鬧市區。

即便上了車的人，他們跨過此次關卡，到了碼頭那邊，還有一道關卡。

轎車身影不見。

無數日本兵從背後向我圍攏。

十一

高家大廳裡，我被綁著跪倒佐藤面前。

「原來你才是叛徒！」佐藤用ţū́⁾日語罵道，一腳踹到我胸口。

我吐血倒地。

「高雲！」媽媽的尖叫響徹耳邊。

爸爸的表情震驚又憤怒，其他人也神色各異。

龍嘉明、秦毅、蘇蘭和趙小蓮居然也在，也不知來做什麼，他們看我的表情，非常震驚，充滿不可置信。

「高雲啊，你是我唯一的女兒，為什麼要背叛我？」爸爸衝到我面前，痛心疾首地詢問。

「背叛？」我抬起頭，冷笑，「高會長，我從未背叛過，你是先背叛了祖國！你才是叛徒！」

爸爸一愣。

我繼續說道：「高會長，和日本侵略軍勾結的人，不配做我爸爸！想到我身上流著你的血脈，我就覺得惡心！」

爸爸痛苦地望著我，神色悽涼。

我腿上中了一槍，很痛。

我果然是怕痛的，也怕死。

可真正死到臨頭，似乎也並不那麼怕。

啪。

爸爸用力扇了我一巴掌。

「你什麼時候和悍匪攪和到一起的？」爸爸又扇了我一巴掌，「你糊塗啊！」

「我恨你！我恨高家所有人！你們都是賣國賊，和日本人勾結，豬狗不如！」我破口大罵，希望能洗脫和高家的關系。

爸爸和日本人勾結，可高家也有無辜的人。

啪！

爸爸又狠狠扇了我一巴掌：「還在犟嘴！」

「拉下去，審訊。」佐藤用日語命令。

我抬起頭，兇狠地盯著他：「不用了，我現在就說。」

佐藤揮揮手，示意士兵停下。

我盯著他，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知道，我隻是個普通人，怕疼、怕死，我肯定受不了日本人的嚴刑逼供。

之前為了防止我逃跑，他們在我腿上打了一槍，我疼得快昏過去。

如果再繼續用刑，我肯定什麼都說了。

我就是這樣一個沒種的普通人。

我這樣沒種的人，注定當不了英雄。

所以……

「你說吧。」佐藤走到我身邊。

「中華民族萬歲！」我大叫著從地上蹦起來，向佐藤撲過去，「去死吧！」

周圍人都嚇了一跳。

槍聲響起。

「不要！」有人尖叫。

砰砰砰……

我緩緩倒下。

我怕痛又怕受刑，所以……我選擇早點兒死。

哎，誰叫我是普通人呢？

名字那麼普通，還是個配角。

就像範小五這樣土的名字，注定當不了男主角。

高雲這樣普通的名字，似乎也當不了女主角。

更不用說周翠花、葛二蛋、王丁、陳月、張春梅、張山這樣普通的名字，注定要掩埋進歷史塵埃裡，誰也不記得。

尾聲

「啊！」

我驚叫著從桌邊坐起，同事們都嚇了一大跳：「高雲，咋了？」

我環顧四周，神情恍惚。

我……又回到了現代？

「沒事。」我搖搖頭。

周圍同事繼續幹工作，我也對著電腦做事，腦子卻早已雲遊天外。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反復思考，我之前的經歷是不是一場夢。

如果是夢，為何那般真實？

如果不是夢，我卻沒有任何那些事、那些人存在的證據。

備受困擾的我，請了一個月的假，打算去上海尋找記憶裡的痕跡。

火車一路疾行，滿目壯麗山河，風調雨順，太平安康。

到了上海，入目高樓大廈，充滿現代氣息，所有人光鮮亮麗，行色匆匆，為前程奔走。

我尋到記憶裡的高公館，那裡隻有一棟大廈，咨詢當地人是否有高公館，答曰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去了記憶裡的刑場，如今變成了一個小廣場，一些小孩和老人在廣場上玩耍。

我蹲在下棋的爺爺旁邊聽他嘮嗑，詢問以前這兒是不是刑場。

答曰是。

問是不是日本軍官曾經在此處死過人。

答曰對。

問處死過哪些人，是不是叫葛二蛋、王丁、陳月、張春梅、張山。

老人眯著眼睛：「名字不記得了，事兒記得……他們都是英雄。」

我很難過：「沒人記得他們，他們在地下會不會傷心？」

老人說：「我想啊，他們當初，也並沒想過要被人記得吧，隻要實現理想，就足夠啦。」

我問：「你怎麼知道？」

爺爺笑笑沒說話。

「走啦。」另外一個老爺爺喊道。

「好嘞！」頭發花白的老人站起身，拄著拐杖離去。

旁邊的小商販對我說：「他們兩個，是抗戰老兵。」

我一愣，望著兩位老爺爺的身影，默然不語。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轉遍了整個上海灘。

那日清晨，太陽初升，我循著記憶，走到曾經範小五死的地方。

那裡變成了一條寬廣的馬路，兩邊種著樹，矗立著現代化的大廈。

和記憶裡完全不一樣。

一對消防兵正在跑步,  「一二一、一二一」地喊口號。

領頭的那個兵，個子高高的，小平頭，眉目深邃，有點眼熟。

隊伍從我身旁跑過。

我渾身一顫,  冥冥中泛起奇異的感覺。

眼見著他們越跑越遠,  我大叫一聲：「範小五！」

領頭的那個兵,  忽然回過頭來。

我愣了一下，悲喜交加,  又大叫道：「範小五,  等等我！」

一邊叫一邊跑過去。

隊伍裡開始吹口哨，年輕的消防隊員瞎起哄。

隊伍停下來。

領頭的那個兵走到我跟前，搔搔頭：「小姐，你認識我？」

我喘氣問：「你真叫範小五？」

「是的。」

我們對了一下，原來他叫範小武，不叫範小五。

很神奇。

在我以為自己經歷的一切都是夢時，我在範小五曾經死去的地方，遇到一個和範小五長得差不多的男人，而且名字叫範小武。

就像命中注定。

「我叫高雲。」我有點想哭,  又有點想笑,  望著他疑惑的面龐，百感交集。

好多話聚集在胸口,  卻無從說起。

「小姐？你認錯人了嗎？」

我搖搖頭，紅著眼睛說：「範小武，你怎麼又當兵啦？」

前世當兵保家衛國,  今生居然又當兵。

「啊？」他愣神。

我笑著說：「你曾說過,  要在和平年代才談戀愛,  現在行嗎？」

有些人，隻有在和平年代才能戀愛。

感謝先烈們,  讓我們能身處和平,  太平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