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感覺很踏實,很安心,好像塵埃落定了一樣。
外面風光正好,他還是那時一邊替我剪花,一邊心不在焉把花扔地上,期期艾艾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的少年。
番外
1
辜晏清在杭州執行他恩師的新政。
之後又輾轉了幾個大縣。
效果不錯,五年之後,他又被調回了京城。
又是一年冬天,他在宮裡述職完,新皇與他相談甚歡,末了關心他的終身大事。
他恍惚想起原來的自己,毛頭小伙子一個,野心勃勃想要幹一番事業,想要傍一個能幹的嶽父,為自己的仕途助力。
但他還是什麼都沒做,總想著能不能等等看看呢。
可惜她不會等他很久。
終究是他權衡利弊,心意不夠堅決,不配得到她的愛。
他原來家境貧寒,衣衫破爛,他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即使有些自卑,但心裡還是傲氣的,總覺得很多人隻是徒有其表,內裡不過是草包。
剛開始認識司馬肅,對方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個胎投得不錯的公子哥。
可就是這樣一個公子哥,能不顧別人異樣的眼光,說一個下人是他的朋友,更願意和一個商戶女子經常走在街上,不怕人問,也不怕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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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要娶徐六妹做正妻。
不過她不叫徐六妹這名字很久了。
連姓都瞎改了一個。
2
京中門第觀念深厚,人分三六九等。
辜晏清以為司馬肅不過是想玩玩而已。
即使司馬肅是認真的,他不信杏花真的會答應司馬肅。
他看出來了,在和他相處的兩年多裡,杏花喜歡的是他。
她偶爾看他的眼神,溫柔繾綣,又克制失落。
她精心照顧他的衣食住行,宛如一個溫柔賢良的妻子。
隻是他未曾回應那些情誼。
說不清為什麼,他的情感和理智在撕扯。
杏花村裡的徐六妹表面是最溫柔嫻靜的大閨女,適合娶回家做媳婦。
他也遠遠見過幾次,也和她擦身打過照面,也在春夢裡褻瀆過她的身體。
可是她沒有一個顯赫的家室,甚至她的爹娘親人還像田裡的螞蟥一樣,會死死咬住她不放。
他如果和她在一起,必然會被殃及池魚。
他可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上。
他也不是殺人狂魔,一遇到不省心的人,就非要殺了再說。
3
人非草木,他剛開始是這麼想的。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臉,又要強作鎮定,還背著包袱準備離開,他心裡有一瞬間的不舍和疼痛。
一個弱女子,走出去,要麼是死,要麼是殘,要麼是青樓,他不相信她能找到什麼謀生的技能。
他也想起原來自己被叔叔嬸嬸苛待,背著包袱走進霧氣中,一路上吃了多少苦。
算了,他還是心軟了一回。
杏花很能幹。
他知道她幹活是一把好手,村裡的婦人早把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破廟被她打理得很幹淨,他一時都不太敢相信自己還在流浪。
後來他租的小房子,每日總是有溫馨的一日三餐,還有她的盈盈笑臉。
她長得白,一雙眼睛尤其幹淨清澈,臉上有點嬰兒肥,說話溫溫柔柔,即使罵人,聽著也舒爽。
他倒是沒想到,她還有做生意的天賦,而且表現出極大的熱情。
4
他的目光越來越圍繞著她轉。
她也越來越依賴他。
這不是一件好事。
他極力克制,對她竭力冷淡。
她剛開始還熱臉貼冷屁股,後來就識趣了,以為自己打擾了他讀書。
她也很乖覺,說自己不過是他的丫鬟。
丫鬟……
他一邊惱怒她自作主張,一邊又忍不住想,難道這不是自己最想要的嗎?
未婚的青年才子,也是豪門貴族喜歡籠絡的人才之一。
他一直覺得,娶一個商女,一定會被人恥笑。
而且,有時候他在自己劃定的和她之間的安全線內待久了,即使他想出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出來。
他沒法像司馬肅那般自然地把一塊好吃的糕點放她面前,讓她快嘗嘗。
也沒法和司馬肅一樣,不管自己身上的錦衣華服,背著她的背簍,和她去山上剪花。
更沒法無所事事地坐在她旁邊,觀看她手法嫻熟地制作那些胭脂水粉。
他也不知道和她一邊說話,一邊走在街上,手裡還拿著新買的小食是什麼感覺。
但司馬肅做得很熟練。
5
他有更多重要的事做。
兒女情長不是他思考的事情。
這是他的理智。
可是看到杏花每每和司馬肅一起出現,他雖然表面笑著,心裡卻著實惱怒。
他提醒她不要以為能嫁進司馬家。
她臉上因為他赤裸裸的輕視而出現的傷痛,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可是,明明是他一手把她拖出泥潭的。
他看著她從一個灰頭土臉的村姑,變成一個精明能幹的商人。
他看到她賺錢,比誰都高興,比誰都自豪。
可他的嘴裡就是沒一句好話。
慢慢地,好像她那些高興的事,也不會主動告訴他了。
連他想要她等一等他,等他爬到一定的位置,不畏人言了,他就娶她,就是這樣的想法,他都要靠喝酒,麻痺了自己的理智後,才敢去找她。
6
女人的心是會變的。
他看著她為了司馬肅殚精竭慮,坐立不安,甚至願意拿出全部身家。
他才驚覺,她不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他。
他看著她毫不掩飾地擔心著別的男人,心裡恍然驚醒。
他和她其實是一類人。他們都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殺人放火,無所不為。
但當他們面對自己的感情時,卻會像刺蝟一樣,不敢伸出自己柔軟的嫩肉,偶爾伸出一隻觸角,發現和自己的預期不一樣,及時止損比誰都快。
這是兩個精於算計的人之間的愛情。
可是,司馬肅不是這樣的人。
他先捧著一顆滾燙的心,毫無保留地要獻給她,像一隻狗一樣天天在她身邊打轉,最後陰差陽錯想要黯然退場,卻在她心裡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所以她在司馬肅面前,也可以不必裝模作樣,可以表現全部的喜歡和擔心。
他冷眼瞧著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久別重逢,然後緊緊相依,冷眼瞧著眾人眼裡沒有絲毫的鄙夷,反而是欣慰和祝福。
冷眼瞧著曾經看著自己閃閃發光的姑娘, 如今滿心滿眼都是另一個男人。
悔嗎?
悔啊。
7
他恨不得時間重來一遍,扇醒那個一心想要功名利祿的蠢貨, 你把最珍貴的一個姑娘弄丟了。
他甚至想張貼一則尋人啟事,誰看到了那個曾經捧著星星眼含笑問他飯菜好不好吃的姑娘了。
誰看到了,能不能還給他?
辜晏清笑著對皇帝說, 他現在隻一心報效皇帝,感恩皇恩浩蕩,還不想成婚。
出了宮門,下起了雪。
他走在長安街頭, 不知不覺走到了她的杏花閣門前。
他往裡張望, 一個四歲的小姑娘正舉著風車跑, 奶媽在身後疊聲喊:「小心小心。」
小姑娘嬉笑著,跑到他這邊,撞了他一下。
他眼疾手快扶住了差點摔倒的小姑娘。
她長得真是玉雪可愛,皮膚白得發光, 一雙眼睛圓圓的,水靈靈的。
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氣。
8
「你是誰?是來找我爹爹的嗎?」
小姑娘小大人似的, 奶聲奶氣。
他的心瞬間融化了。
「你爹爹是誰呀?」他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話,他覺得應該是伙計的女兒, 或者翠雲的?
翠雲是一名青樓名妓, 可惜識人不清, 被男人騙光了全部家產,還被賣了, 是杏花派人去贖身的,之後翠雲便在杏花閣做個掌櫃的。
「小月亮, 你在和誰說話呢?」
裡屋響起女子溫柔的說話聲。
他心裡既驚慌,又期待。
回來之前,他想過,要是這次她過得不幸福, 他會不畏人言,明媒正娶她。
奶媽高興道:「是一個大人,估計是來找少將軍的。」
當天晚上,我身上揣著斧頭,想要去瘸子家砍死他。
「(也」到底富貴養人。
看到他, 她眼睛亮了亮, 高興對裡屋的人喊:「肅,辜大哥回來了!」
裡面很快出來一個男人, 還是那樣臉帶笑意,隻是更穩重成熟了些。
小姑娘往那邊脆生生喊了聲:「爹!娘!下雪了!」
兩個大人同時往天上看去,司馬肅道:「等明天爹爹帶你打雪仗。」
他們熱鬧的寒暄,久別重逢的喜悅, 說不完的知己話, 下人忙去請其他家的公子出來相聚。
大冷天的,適合燙鍋子吃。
小院一下子人就多了起來。
小姑娘一會兒在她爹身上撒嬌,一會兒又往她娘身上湊。
他在喧鬧的人群中,寂靜地想, 難怪不得有故人之姿,原來是故人之子。
也好。
(完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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