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所有人都看著,老師也會頭疼地看著他:“怎麼辦,那你就一個人一組好了。”


  這時候,他總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什麼。


  別的小孩上學會很開心能和朋友見面,可小時候的他每一次踏進學校的清晨,都會開始緊張,害怕今天又有分組任務。


  他也和別的小孩一樣悄悄抬起頭,羨慕班上最光鮮亮麗、最受歡迎的那個小孩。


  可別人羨慕的無非是那人有最拉風的汽車模型、能出國玩,可他羨慕的卻是,對方每次組隊,都能百分百被選擇,都不必忐忑害怕。


  孤零零的滋味,沒有人比杭祁更能領會。


  就像是你一個人在隧道中奔跑,前後左右都沒有人,隻有空蕩蕩的、呼嘯而來的冷風,沒有光亮,更沒有回音。


  就這樣很多年了,他也已經習慣了。


  從來沒人關心他,從來沒人在意他,他一向是自己自生自滅。


  可是現在,一連串突如其來的溫柔闖入了他的生活。


  幾盒子悄然而至的感冒藥、傷藥、熱水,可能對於別人而言,隻是再平常不過甚至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對他而言,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的一點溫暖。


  所有過往的孤寂、冰冷,也因為這一點暖意而多了幾分鮮活。


  杭祁胸腔中復雜情緒紛湧……他仍不能徹底確定這到底是惡作劇,還是真的有人在關心自己。可是,無論如何,他已經想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這一點點善意了。


  可是,如果明天這一點善意就會消失呢。


  杭祁患得患失、提心吊膽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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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那個人某次突然覺得無聊、覺得自己無趣,然後就突然收回全部的施舍呢。又或者,覺得自己不值得,於是再也不對自己這樣好了。


  想到這裡,他心髒皺縮,好不容易亮起些許的眼眸又暗淡下去。他突然很害怕被人發現自己左耳聽力還有些許殘疾的事情,比以前更害怕。


  之前擔憂無非是不想在這所學校也被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惹來事端、浪費時間去打架。可現在害怕,卻是因為怕被那個從未露過面的人嫌棄。


  杭祁閉了閉眼,重新摔在床上,手伸到枕頭下摸了摸自己的白色的一直被同學們當做是耳機的助聽器……


  他必須小心掩飾,死死抓住那個人。


  周五終於晴了,天際雲層破開一個淺灰的小口。


  杭祁起得很早,非常早,他出門之前,難得在單薄的校服外面裹了件黑色羽絨夾克,高挑的少年看起來修長又凜然。


  他騎著自行車從馬路上飛馳而過,未來得及拉上的校服拉鏈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時候,馬路上還沒什麼車輛,最早的公交車班都沒有開始運行。


  杭祁早早地來到學校,飛快地停下自行車,然後直接奔向教室,教室的門鎖一向都是學習委員管理的,此時教室還沒開。而即便開了,杭祁也不可能一一翻找六十多個同學的作業,比對字跡。


  他看了眼也鎖著的辦公室,想到可以去找語文老師拿試卷。


  每次考語文,學生們都怨聲載道,吐槽寫的字太多,考一次手都廢了。“杭祁”二字雖然有點生僻,不一定會在這些試卷中出現,但是“的”字、“傘”、“獎牌”這些字眼,一定在語文試題中出現過,他一定能夠比對出字跡。


  現在就隻等辦公室開門,語文老師來了。


  杭祁心中下了主意,可又有些喉嚨發幹,下樓去食堂時不由自主喉結滾動一下。


  近鄉情怯。


  他既想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又有些害怕知道。他隻是害怕,一旦對方知道自己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不再對自己好了。


  杭祁垂著眼,心事重重地下樓,但是腳步卻比平日輕快許多,他眼睛一如既往漆黑不見底,淡漠如同清晨的冷霧,但是仔細看去的話,會發現其中隱隱有了小孩子般雀躍的色彩。


  食堂倒是比教室開門早得多。


  杭祁來到窗口,這已經是本周第五天,打早飯的阿姨往他盤子上加雞腿。先前幾次杭祁心情復雜,以為是誰的惡作劇,對此訝異之外,厭惡又抵觸。


  可是現在他想,一次兩次是惡作劇也就罷了,誰會這麼好心地對自己好這麼久,還不出來看自己丟醜呢。


  不是惡作劇啊。


  ——即便是惡作劇他也認了。


  杭祁嘗了嘗今早的雞腿,眸子裡情不自禁多了幾分期待和祈盼。


  不過,食堂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飛快吃完早飯之後,仍不習慣這麼多人,斂了表情,將餐盤放在回收去,朝著教學樓的方向回去。


  杭祁所有的科目近乎滿分,唯獨語文不大好。語文老師對他的孤僻沉默也印象不大好,在辦公室門口看到他早早等在外面時,視線首先就落到他脖子上的幾團青紫淤痕上,便皺了皺眉。


  “試卷丟了麼?怎麼就你試卷丟了?”


  杭祁抬起眸子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


  語文老師還想說什麼,但又想到今早來學校時,在班車上聽到的傳聞。


  昨天杭祁和周巖打架,她是沒有親眼目睹的,但是今早聽班車上其他老師說起,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樣子。


  杭祁比周巖高,但少年身形單薄,並不比周巖更粗壯,可打起架來真要命,三個老師攔都攔不住,其中一個男老師甚至肋骨還挨了一拳。


  語文老師小個子,再看一眼足足比自己高處一個頭的少年,心中便有些發怵,於是將批評的話咽了回去。


  “進來吧。”


  杭祁說是自己試卷掉了,以此為借口在一堆用紅筆改了錯、又被老師收上去檢查的試卷中翻翻找找。


  他翻得很快,那個字體他熟稔於心,如果看到相似的字體的話,一定能夠一眼就認出來。


  可是足足十分鍾過去了,仍沒找到。


  他忍不住擰起眉,略有些焦灼。


  語文老師在飲水機前倒茶,忍不住催促:“試卷找到了嗎?”


  杭祁已經將自己班上的同學們的試卷翻了個遍,甚至將旁邊桌子上兩摞隔壁班的試卷也翻了一下,可是,還是沒有找到。


  女生們的字體都是差不多的,娟秀、端正,可是杭祁篤定確定,那全都不是那個人的字跡。


  ……難不成是自己在做夢?


  杭祁走出辦公室的一瞬間,幾乎有些恍惚,但褲袋裡的卡片又分明提醒著他,這幾天一直對他好的人,存在著,不是夢。


  杭祁有些失望,垂下眼睫,回到教室的路上,在走廊撞了個人也沒有察覺。


  比起沒有找到那個人,他更害怕的是,那個人從此消失……


  而與此同時,教室內。


  譚冥冥一臉崩潰,抓狂地在周巖和後排幾個男生旁邊跳來跳去,鼻腔還散發著濃濃的鼻音,心急如焚罵道:“周巖,還給我!”


  她昨晚提心吊膽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


  昨晚睡前,她明明忐忑地想今天一定要早早爬起來,第一個來教室把自己草稿本收好,順便再給杭祁同學打一下開水,可是昨天淋了雨,可能是感冒了,半夜頭重腳輕流鼻涕,又爬起來吃藥,好不容易折騰到後半夜才睡著……


  第二天就完全忘了這件事……被譚媽媽罵了一頓,頂著黑眼圈擠上公交車,昏昏沉沉搖到學校後,才猛然記起!


  本來自己以前的試卷很難被注意到的,就拿上周的語文試卷來說,自己交給學習委員之後,就不知道被學習委員弄丟了沒有,自己每次還得去確認。


  可是,可能是這幾天終於不那麼路人甲了,草稿本就很有可能被看到了!


  譚冥冥飛奔到教室,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就看到——果然被看到了,周巖正拿著自己草稿本,頂著一臉的青腫,笑得如同公雞打鳴。


  “這位女同學,小學生呢,還在草稿本上罵人?”


  周巖就是班上那種最愛惡作劇的男生,平日裡流裡流氣,對待看不順眼的男生會很壞,但是對待女生,卻是不太會做什麼的。他隻是一大早來看到譚冥冥作業本上的字,覺得好氣又好笑,小小的丫頭平時在班上怪不起眼的,誰給她的膽子居然罵自己?


  還畫個圈圈詛咒自己,他媽的,這不是來氣人,這是來搞笑的吧。


  譚冥冥:笑你個大頭鬼。


  周巖笑得嘴角快撕開了,又趕緊捂住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嘴角,嘶了一下。


  就在這時,杭祁從教室後門進來了。


  他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眼睫半垂,頭也沒抬。


  周巖卻反射條件似的渾身傷口一痛,警惕地停止了揚起譚冥冥草稿本的動作,盯著他走過去。


  譚冥冥也有點緊張——


  主要是怕被杭祁掃到草稿本上的字,那可真讓人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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