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道,“我自己跳的。”
“啊”
他一笑,面上帶了一些輕狂,“將我推下江,他蕭大公子還沒那個本事。”
裴安沒再往下說,扶她往前,旁的讓她自個兒去悟。
芸娘神色愣住,細細地嚼著那話,跟著他走了好一段了,才偏過頭看向他,許久沒進食她一臉虛弱,嘴唇已發白,眸色卻如天黑後的星辰,慢慢地亮了起來,輕聲問,“那,郎君是如何跌進江裡的”
她猜到了,但不敢確定。在各自的抱負面前,他們如今的這點情分,似乎並沒到要生死相隨的地步。
江河水流喘急,萬分兇險,他再有本事,也無法與大自然抗衡,這一點他應該是知道的
他為何會冒險
是擔心自己嗎
“你說呢。”這麼好想的答案,她還悟不出來他也沒指望她了,直接道,“見你跌下去,我自己跳的。”
芸娘心頭陡然一熱。
他又緩聲解釋道,“你不會水,被推下去必死無疑。”
能有一個人擔心自己的感覺,真的很溫暖,她隻覺心口熱乎乎的,暗裡高興了好一陣,慢慢地又惆悵了起來。
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那一跳,萬一呢
就像如今這樣,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出這片蘆葦。
他可曾想過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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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倒沒想那麼多,見她跌入江中,肢體彷佛比腦子還快,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郎君對芸娘好,芸娘很感激,我知道郎君是個很好的夫君,這輩子我能嫁給郎君,真的很幸運,但若是下回再遇上這樣的事,郎君別再這般衝動了,兩個人都死了多不值當,郎君已帶我看過了這片山河,我死了就死了,也不會有多少遺憾,郎君不一樣,郎君還有很多事要做,有抱負,有夢,你要是有個什麼閃失,府中祖母又該如何活下去”
她越說越心酸,越害怕,身體裡突然又生出了一道力量,渾身提起了一股勁兒,沒再靠著裴安,自己直起身來,腳步穩穩往前。
他們一定要走出去。
一定要活下來。
她說的都對,兩個人死不值得,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且非做不可,他不能死,最理智的辦法,是他一人先出去,找到人後再來接她,但他做不到,“我們都會活下來。”
他重新走在前,撥開蘆葦開路。
越往前走,底下的水越渾濁,腳踩下去,帶出了一片稀泥,清晨的幾捧水喝下去後,早已被消耗掉,芸娘喉嚨開始發幹,又餓又渴,裴安盡量找幹淨的地方,用手捧起水,沉澱後再遞到她面前,此處至少還有水,兩人能喝盡量都灌滿了肚子。
太陽開始西沉,到了傍晚,兩人腳下的泥土慢慢地開始幹裂,沒了半點水跡。
眼前依舊是蘆葦叢,黃土沙石,一片荒涼,比起之前蚊蟲亂飛的蘆葦叢要好很多。
兩人坐在幹土上,歇息了一陣。
跌進江河後,芸娘本就在鬼門關走了一回,強撐著走到這會兒,體力已達到了極限,沒了半點力氣,一坐下來,便再也沒有勁兒起來。
兩個人一點吃的都沒,再往前,可能連水都沒,這樣下去,隻有一個可能,兩個人都會死在這兒。
芸娘不想動了,“郎君,你先走吧。”自己太慢了,沒了她的拖累,憑他的本事,他一個人一定能走出去。
裴安沒應她,安撫道,“此處已沒了水,說明咱們的方向對了,應該很快就能走出來。”他蹲在她面前,抓住她的手,將她摟在了背上,“你再堅持一會兒,等找到人家,我借一張弓來,獵一隻兔子,烤給你。”
芸娘雙腿使不上力,頭也發暈,軟軟地趴在他背上,聽他說起烤兔,終於有了一絲精神,“郎君也會烤肉”
他輕聲道,“嗯,會。”
“好吃嗎。”
他難得在這等事上自誇,“外焦裡嫩,保準好吃。”
芸娘想象著他做出烤兔的場面,肚子裡又是一陣飢腸轆轆,她笑著道,“也不知道阿舅阿婆是個神仙人物,生出來的郎君長得這麼好看,還什麼都會”
她聲音有氣無力,還不忘打趣,裴安將她往摟了摟,“少說話,趴我背上睡會兒。”
芸娘確實有些困了,腦袋暈暈乎乎,安靜了一會兒,暗自嘀咕了一聲,“阿婆一定很好看。”
她那日聽裴老夫人和明家嬸子說起了一兩句,知道阿婆是個美人兒,要是還活著,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自己。
應該不會喜歡。
若非自己,他們唯一留下來的兒子,不會落到此般境地。
她愈發自責了起來。
裴安聽到了她的嘀咕聲,也察覺出了她的情緒,微微扭頭同她溫聲道,“和你一樣,都好看,若她還活著,見到你定會高興。”
她聽他如此說,心頭突然又高興了起來,幻想著那一幕,隻覺一股溫馨。
她很少聽他提起他的父母,一時好奇,想知道更多一些,又問道,“那阿舅是不是很愛阿婆。”
“嗯,很愛。”他記憶中,父母從未吵過架,即便是爭吵,也是打情罵俏,很快便和好了。尤其和好的那幾日,兩人如膠似漆,感情更深。
他突然想起有一日,父親一個大男人,抱著幾大盆鮮花,從街市上一路走回來,歡歡喜喜地將花兒送到母親的院子裡,邀功地道,“夫人,今兒這幾盆如何我一眼就看中了,是夫人喜歡的花種”
母親一面笑著,一面上前替他擦身上的泥土,“你看看你,好好的國公爺,抱幾盆花像什麼樣,也不怕人笑話。”
“給自己媳婦兒買花,有什麼好笑的,他們那是羨慕嫉妒”
昔日那些溫馨的畫面浮現起來,他唇角不由跟著揚了揚。
他的父母很相愛。
他們一家人都很相愛。
昔日的日子越是美好,越是襯得那最後的結局悲慘悽涼。
他眼中生紅,恨意滔滔,不覺身子也開始僵硬。
芸娘知道他又想起來了什麼,後悔自個兒提了起來,心頭難受和心疼,“郎君,咱們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你就烤了我吧。”
胳膊也好腿也好,她都願意。
她的大義獻身,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這樣走下去,確實看不到希望,裴安也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心口縮了縮,又緊又疼,面上卻做出一副輕松之態,輕嗤一聲,“就你身上的那幾斤肉,哪裡夠,還得再養。”
她辯解道,“有的地方也挺有肉的。”腿上就有肉。
她那樣的話,不免讓人想歪,他腦子裡的畫面拐了一個急彎,想的並非是她的腿,而是那團潔白如玉,嫩如豆腐
他忍不住,捏了捏手掌底下的翹臀,“嗯,夫人說得對,該有的地方確實有。”
她身子一崩,臉色終於有了一點血氣,輕拍了一下他肩膀,“郎君想什麼呢。”說完,又惱羞成怒地斥了一聲,“孟浪。”
裴安也沒辯解,生生受了她一掌,不痛不痒的,倒突然有了幾分情趣,心頭輕松了許多。
他無言地笑了笑,將她往上一摟,趁著體力還在,沒有一刻耽擱,能多往前走一段便是一段。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芸娘到底是沒有撐住,不知何時睡在了他背上,醒來時,人已經靠在了裴安懷裡,跟前燃起了火堆。
走出來了
芸娘驚喜地抬起頭,可一眼望去,看到的還是一片蘆葦,此時兩人正窩在一個土坑裡,火堆裡燒的是蘆葦杆。
心底的一股失落,如當頭一棒,被打擊得沒了半點力氣,她艱難地轉過頭,見裴安正閉著眼睛,正在睡。
如今應該是半夜,她不知道他背著自己走了有多遠,他本可以丟下她,一個人走出去的
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故事她聽過不少,兩人雖說是夫妻,可他們前後認識也不到半年,他說不丟下自己,就真沒丟下自己。
她心底湧出一股感動,鼻尖發酸,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挨著他的頭側靠了過來,踏實地躺了下來。
那就一起走吧,隻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們都不能放棄。
兩人在土坑裡,度過了第二個夜晚,第三日天一亮,兩人繼續出發,歇息了一個晚上,芸娘似乎精神了一些,堅持走了一陣,實在走不動了,才趴在裴安的背上,沒有食物,沒有水,兩人又從日出走到了日落,傍晚時,終於從蘆葦叢中,看到了一片山脈。
走出來了。
他們走出來了。
能撐到如今,芸娘全憑著一口氣,告訴自己她不能死,不能拖累他,一定要陪著他走出去。
如今見到了山脈,她吊著的那口氣稍微一松,人便沒了隻覺,暈了過去。
快三日沒進食,兩人的臉色已經蒼白得沒了半點血色,背上的人往下一滑,兩人齊齊地跌到在了地上。
裴安艱難地爬起來,將她摟在懷裡,緊張地拍了拍她的臉,“芸娘,芸娘”,,
第66章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但任憑他如何喚, 如那日落水之後,她整個人軟塌塌地倒在他懷裡,沒有一絲回應。
那股無能為力的悲涼感, 再次冒出來揪住了他的五髒六腑,抓心撓肺, 煎著他的心肝, 他緊緊地抱著她,唇瓣挨著她的臉,一下一下地碰著,似乎這般抱著她, 親著她, 她就能醒過來,就能從閻王手裡將她的命奪回來一般, 可良久過去, 她依舊沒有動靜,恐懼和害怕一點一點地加劇,擾得他六神無主, 他雙手開始顫抖, 聲音也抖得厲害, 一聲聲地喚她,“芸娘,芸娘”
叫不應她,他急得去摸她的唇角, 輕輕地撥動著她的唇瓣,想讓她開口同自己說說話。
一句也好,哪怕發出一個音節來也好。
可她的嘴唇幹裂,被他指頭掰開, 唇齒之內,再無往日那般有水澤潤澤,一片幹涸,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得了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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